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关于教师的培养。讲述一名教师应当成为怎样的人,才能让自己的学生成长为合格的人才——不仅是自己国家的合格公民,更是与周遭世界和谐共处的有道德的人。
我们进入这所学校时,恰逢新校长到任,他是一位退伍军官,正值年富力强之时。苏联的学校里向来缺男性教职工,而这次来的还是一位校长。他并非出身教育界,也就是说,他不盲从教育教条,对教育有着全新的视角。他以务实的眼光察觉到,这所学校早已缺乏一个能主事的人。他开始带着男生们摆弄汽车,让他们为服兵役做准备。
没错,这所学校的破败不止体现在校舍和桌椅上。前任校长谢拉菲玛·奥西波夫娜为这所学校付出了许多年的心血和精力,但晚年时,年龄和健康状况影响了学校的运转。不仅后勤事务无人打理,人际间的矛盾也得不到解决。一场主要矛盾已然酝酿:一边是带10B班的年轻语文教师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另一边是化学教师埃玛·巴甫洛夫娜。学校的教导主任以及部分家长也心怀不满,这场矛盾的症结何在?我们正透过新校长的视角,见证着事态的发展。
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是一位极具才华的优秀教师,从影片一开始我们就能确信这一点。10B班的课堂与众不同,她提出的作文主题十分新颖,甚至不在十年级语文课程的教学大纲里。不仅如此,她还鼓励学生们畅谈对这些主题现实意义的看法,我们仿佛身临其境,旁听了一堂真实的课——这样的课堂实在难得一见。
班里只有一个学生迈丹诺夫,拒绝按她的思路来。他觉得这些都毫无必要,也没必要在老师面前敞开心扉。个中缘由渐渐浮出水面:迈丹诺夫来自一个并不宽裕的家庭,似乎没有父亲,而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也离开了丈夫,独自抚养着4岁的儿子,迈丹诺夫觉得,一个教大家要向善、要追求光明,自己却经营不好生活的老师,是不值得信任的——他不相信她。此外,他和同班女生尤莉娅是朋友,而尤莉娅却把太多精力放在和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的交往上:课后经常留在班里和老师待在一起,甚至会去老师家,更重要的是,尤莉娅还立志将来要当老师。
全班学生都迷恋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却不喜欢埃玛·巴甫洛夫娜。新校长明白其中的缘由——他听了埃玛·巴甫洛夫娜的课,说得委婉些,他对这位老师并不满意。她对待课堂流于形式,打分的原则是:学生家庭条件越好,分数就越高。而对于像沙洛夫那样在课堂上捣乱、与她争执、试图反驳的学生,她一心只想把他们赶出教室。
新校长基里尔·阿列克谢耶维奇终于有机会与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深入接触。一天晚上,他正在图书馆里,满脸无奈地翻看为他准备的一堆教育学书籍,这时10B班的班主任(玛丽娜)出现了,他请她帮忙推荐,应该先读哪本,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从那堆书里抽出一本雅努什·科尔恰克的小册子——《如何爱孩子》。对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而言,没有对孩子的爱,其他所有的教育学理论都毫无价值。而这一点——对孩子的爱,恰恰在埃玛·巴甫洛夫娜身上看不到。
基里尔·阿列克谢耶维奇与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的简短交谈,揭示了两人在工作方法和态度上的差异。玛丽娜不回家,留在学校带学生搞课外活动,而她的儿子还一直留在幼儿园里,她没有个人生活,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学校。当玛丽娜建议基里尔把书带回家读时,他回答:“家里有妻子和女儿。”他分得清工作和私人生活,他还提醒玛丽娜:“您的学生们都饿了,放他们回家吧。”但她不喜欢这位新校长干涉自己的工作和事务。
从一开始,我们就看到这位语文老师是个非常独立、难以接近且坚守原则的女性。她不施粉黛、戴着眼镜、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更强化了这种印象。但学校是一个鲜活的有机体,培养下一代的工作是集体的劳动,就像任何团队协作一样,容不下独来独往的英雄。好比在管弦乐队里,如果乐手们动作不协调,就演奏不出完整的乐曲。校长作为“指挥”,职责就是让整个乐队奏出和谐的乐章,而不是各自发出零散的旋律。新校长到任时,恰逢这位老师与其他教职工的矛盾公开化,且已经影响到了不仅是学校工作人员,还有家长们的利益。
必须承认基里尔·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智慧与沉稳。在冲突中,他本可以动用职权发号施令,或是像前任校长那样对一切放任不管。但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仔细观察、耐心倾听,对双方——无论是教师还是10B班的学生——都保持着表面上的中立和距离,不偏袒任何一方。对他而言,重要的是让学校成为一个运转协调的整体,让家长也成为这个整体的一部分,参与到教育中来,而不是因为孩子更愿意和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相处而心生嫉妒。
冲突在尤莉娅的17岁生日那天达到了顶点。父母准备为她庆生,却更多是为了自己——他们邀请了自认为该请的客人,甚至没问问尤莉娅自己想要什么。尤莉娅对此表示抗议,跑去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那里庆祝,直到深夜都没回家。
全班学生都聚集在心爱的老师家里,唯独少了迈丹诺夫。这让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有些不快:“尤尔卡,他这是在嫉妒你跟我亲近吧!他为什么不能像你们所有人一样来我这儿呢?”于是,她带着全班学生去了迈丹诺夫家的郊外小屋——既然山不过来,那我就过去……
学生们宁愿选择她而非自己的父母,这让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心头暖意涌动,她的骄傲与优越感也随之显露无遗。但一个明智而充满爱心的老师,本该如此吗?要知道,培养孩子对父母的尊重,便是培养他们日后对他人的尊重。《旧约》中,摩西十诫的第五条正是关于此——在规定人与上帝关系的前四条之后,这是五条人际准则中的第一条,绝非偶然。
或许,迈丹诺夫成长于单亲家庭,早早便学会独立,也初具男性品格,他本能地不愿被女性左右意志?更何况,这是一个离开了丈夫的女人,他无法相信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我不信任她,”他对同学说,一个宣扬善良、正义、忠诚等高尚品德的人,难道不该用自己的生活来证明对这些品质的坚守吗?正如那句“医者先自医”。
郊外小屋的那个夜晚,还暴露出另一个令人不适的细节:学生们当着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的面议论其他老师、新校长和自己的父母,甚至把她也卷入其中。她隐约觉得这样的谈话有失体面,但优越感与“被选中”的感觉占据了上风——毕竟,掌控这个班级的钥匙在她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手中。
影片结尾,基里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对她说:“军官不应在士兵面前议论其他军官,这是职业操守。”无论学校是否等同于军队,这都是一条通用准则。教师的职责是示范解决冲突的方法,展示社会生活的原则。如果一个社会分裂成“自己人”和“外人”,这样的社会是难以维系的。恶语相向绝不能成为育人的原则——议论他人时,人们会抱团针对对方,这本质上是一种集体性的精神打压,试图摧毁对方。
学生们喜爱、尊敬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愿意向她倾诉最隐秘的心事,这意味着她的每句话都会被当作行动指南。正因如此,他们开始排挤埃玛·巴甫洛夫娜,甚至对新校长也渐渐产生负面看法。一种类似部落、氏族或教派的模式正在形成:被“选中”的核心成员围绕在“首领”身边,将其他人视为异己。诚然,非传统的教学方法能激发人创造社会价值的潜能,但如果仅为小团体利益服务,就会滋生骄傲与优越感。
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的确是位才华横溢的教师。她不向学生灌输现成的真理,而是引导他们独立思考——文学课本就该教会人思考,这恰恰是苏联学校所欠缺的,那时的课堂只会把“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卡捷琳娜是黑暗王国的一线光明”这类刻板甚至错误的标签塞进学生脑子里。然而,在教会学生打破常规思维、提升认知层次后,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却忘了教他们道德准则。难道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会觉得自己比一年级的学弟学妹更优越吗?
尤利娅的母亲来向校长投诉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还带来了一台录音机,里面录着孩子们议论成年人的话——有对老师的,有对校长的,也有对父母的。校长努力表现得很得体,但他不愿迁就尤莉娅的母亲,不想听录音,也不想针对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他明白,父母也有责任——他们没能成为女儿贴心的朋友,很少关心女儿的生活与心声,而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却总愿意倾听。
迈丹诺夫和沙洛夫从校长办公室偷走了录音机。而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在欢迎新校长的宴会上,与全体教师公开发生冲突,最后丢下一句:“跟你们坐在这儿吃馅饼,真可笑。”
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回家的片段很有意思。她被困在了电梯里,同楼的一个少年提出要救她出来,但得给钱。这让她十分愤怒,把少年赶走了,然后在委屈与无助中哭了起来。电梯象征着什么?它象征着我们向上的脚步,象征着成长与发展。如果一个人带着轻蔑看待那些落在后面的人,那么他迟早会被拦下。这是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尚未学会的一课,而那个少年给了她惩罚——他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可她却无法接受,无法容忍自己要依赖一个身份地位低于自己的人。
基里尔·阿列克谢耶维奇终于采取了行动。他明白,关键时刻到了。他找到10B班的学生,从他们那里拿过录音机,然后去了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家。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但清楚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必须做出选择。在她面前,他删掉了录音机里的内容。这时,影片的核心问题浮现了:“当你知道自己比别人更聪明、更有才华、更与时俱进时,是否就可以去伤害别人?”
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于是基里尔·阿列克谢耶维奇阐述了人类道德行为的基本原则:“一个天赋异禀的人,理应善良、慷慨。”他补充道:“我认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既坚守使命,又兼顾生计。”
但一个总以优越感自居、认为自己永远正确的人,此刻却说:“我觉得自己更多是对的,而非错的。或许我应该辞职?”基里尔·阿列克谢耶维奇作为领导者的智慧,在于他不纠结于谁对谁错。他的出发点是,首先要看到人的优秀与闪光点,对于不足则指出来,并给予其改变的机会。他不急于下结论,也不想用强制手段为这件事画上句号,只是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你好好想想。换作是我,会选择克制……也不建议你这么做。”
影片的结局是开放的。玛丽娜·马克西莫夫娜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原则,继续从事她正在做的工作,但可以变得更宽容、更善良、内心更温暖。毕竟,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教育,最核心的是心灵层面的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