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芬芳出场的第一幕,从一头被悬挂的猪后探出头,熟练地扛着半扇猪甩在案板上,手握菜刀划开它的躯体时,铁钩上悬挂的猪肉在冷库里微微摇晃,像某种无声的钟摆。这个每天与血腥打交道的杀猪女工,在《借命而生》里活成了一盏煤油灯,用昏黄的光晕包裹着杜湘东的英雄梦,直至灯油耗尽时,人们才发现她燃烧的是自己的骨血。

在公交车上被人嗅闻时瞬间绷直的脊背,聚会时被开玩笑及时澄清误会的炸雷嗓门,这些看似粗粝的生存铠甲,包裹着比猪油膜更纤薄的敏感。下岗后每天刘芬芳依然准时拎着饭盒出门,她的体面和尊严不允许她把这份委屈和落魄说出来,哪怕是最她亲近的人也不行。她坐在公园褪色的长廊里,看着晨练的老人们跳舞,就像尊落满雪的雕像,灵魂和生气都被抽走了。在得知杜湘东要去追捕徐文国后,为了不影响他不让他分心,把自己怀孕的消息生生咽下。她身上的倔强和要强,像屠宰车间永远擦不净的血腥气,越是用力掩盖,越是渗入命运的肌理。

当案件一切尘埃落定那天,杜湘东也终于结束了他给自己造的幻景。他在家里四处寻找刘芬芳的痕迹,揭下梳妆台的那块白布,看到的也只有她的遗照。帮他抚平衣服褶皱的温暖是假的,“好好过日子”的承诺是假的,肩膀上滴落的眼泪是假的。这种自欺欺人的温柔,好像刘芬芳在餐桌上挂的灯带,现在成了扎在杜湘东视网膜上的倒刺。

刘芬芳的悲剧性在于,她用劳动者的坚韧活成了时代的衬里,却未被赋予英雄叙事的豁免权。当男性们追逐着各自的正义狂奔时,这个最想过好日子的女人,却在成为英雄故事的必要注脚时戛然熄灭。就像肉联厂总在凌晨四点亮起的照明灯,没人注意它何时被日光吞没,但那些在黑暗中摸索过的人,永远记得皮肤上残留的,37度的温暖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