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拍完《希望的另一面》后,阿基·考里斯马基表示那将是他执导的最后一部电影,然后时隔六年,他又拍了这部《枯叶》,作为1986年至1990年间拍摄的“工人阶级三部曲”的续篇。
阿基·考里斯马基的回归,对“基迷”们来说显然是件幸事,他们会高兴地发现,阿基的风格依旧清晰独特,甚至统一稳定。这也多少成为这位导演身上唯一被争议的地方,似乎他永远在拍同一部电影。然而其丰富的视觉享受、卓越的演技表演与精巧的剧情设计永远值得受到观影者们的赞叹,《枯叶》也不例外。
是陈词滥调还是耳目一新?唯有导演对生命情态的深刻洞见能越过这个美学谜题。至少我们可以窥见,在这变幻无常的世界里,阿基是如何坚持残酷又天真的人道主义表达。
——莉莉猫
原载:Cinema Scope
作者:Jordan Cronk
翻译:Elsa
编辑:莉莉猫
责编:朱学振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片长81分钟,阿基-考里斯马基(Aki Kaurismäki)的《枯叶》成为了拥挤的戛纳主竞赛单元中最短的影片。相比于其他华而不实的作品来说,它用更低的成本(和片长)完成了更丰富的表达,显然鲁本·奥斯特伦德的评审团中至少有一些人赞同这一观点。该片赢得了戛纳第三大奖——评审团奖,这也是考里斯马基继 2002 年《没有过去的人》(The Man Without a Past)后第二次在戛纳获得评审团奖。《枯叶》被视为这位 66 岁高龄的芬兰导演 "无产阶级三部曲 "中姗姗来迟的第四部作品,它再次展现了《天堂孤影》(1986 年)、《升空号》(1988 年)和《火柴厂女工》(1990 年)中工人阶级的悲惨遭遇和苦乐参半的沉闷情绪。
阿基·考里斯马基
《枯叶》的各个方面都极富秋天感。它讲述了一个战时背景下的当代故事。但不像大卫·伯恩的作品中那样,既没有时间跳舞,也没有时间谈情说爱。考里斯马基(Kaurismäki)笔下的主人公们恰恰除了这些玩乐消遣的时间外,别的一无所有。
命途多舛的恋人安萨(Alma Pöysti)和霍拉帕(Jussi Vatanen)在赫尔辛基的一家卡拉OK酒吧与朋友利萨(Nuppu Koivu)和霍塔里(Janne Hyytiäinen)相遇时,生活的一切都异常黯淡:他们都在没有前途的工作中挣扎——安萨在超市勤奋地摆放货架,霍拉帕在工地上醉醺醺地操作重型机械。下班后,他们要么像安萨一样,吃微波炉加热的晚餐,听着收音机里的乌克兰战争新闻,要么像霍拉帕一样,在当地的酒馆里与其他蓝领怪人一起愁眉苦脸。
当霍塔里在舞台上唱起一首老摇滚乐时,安萨和霍拉帕在酒吧里互相注视,随后在没有交换姓名的情况下约定去看电影。当然,霍拉帕选择了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的《丧尸未逝》(2019年),当他们站在影院外那张《相见恨晚》(1954年)的海报前时,一位热心的观众将其与布列松的《乡村牧师日记》进行比较——幽默地继承了考里斯马基的风格。安萨心动了,她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但霍拉帕在她离开的那一刻让号码飞走了。
《枯叶》的寓言特质与考里斯马基最近的影片《勒阿弗尔》(2011年)和《希望的另一面》(2017年)形成对比,后者尽管也有冷面幽默和奇思妙想,但也直面了欧洲移民危机
然而,《枯叶》的政治关切大部分被限制在无线电波上(在影片中,收音机似乎是某个记忆模糊的 60 年代情景喜剧的遗物,这一点很有考里斯马基的风格),由此产生的这种焦虑感染了影片中的人物,他们自始至终都处于一种悬浮的状态,这只是部分归因于他们的社会地位。霍拉帕借酒消愁(“我喝酒是因为我抑郁,而我抑郁是因为我喝酒,”他这样总结道),而安萨因为将过期的超市食品送给流浪汉而被解雇——这是一个微小但真诚的人道行为,但为了维持现状,这个世界必须对其进行惩罚。
《枯叶》是一部基于命运两面性的电影:一方面,平民百姓被剥削,战争在边境上肆虐;另一方面,一连串错误和误解可能会带来一次或两次偶遇。当这对“准情侣”再次相遇时,安萨礼貌地将责任从霍拉帕手中接过,邀请他到她的公寓吃晚餐。她需要一个新盘子,因为她只有一个,但她的乐观超过了任何消费。要是霍拉帕不喝酒就好了。“他以为我家是个酒吧,”安萨第二天对利萨叹息道。为了赢得安萨的爱,霍拉帕必须做一件考里斯马基电影中的角色从未做过的事:戒酒。
像所有考里斯马基的电影一样,《枯叶》是一个美学奇迹。影片风格严谨,触感细腻,充满了鲜艳的色彩和俏皮的不合时宜的细节,是一部设计丰富、温馨浪漫的电影。摄影师提莫·萨尔米宁(Timo Salminen)以一贯的严谨,为烟雾弥漫的俱乐部内景、精致的家庭场景和广阔的工业边缘地带赋予了一种质感的光辉,掩盖了角色们本质上的单调环境。
考里斯马基和萨尔米宁合作了 40 年,却依然能拍出看似无穷无尽的华丽构图,以及各种同样超现实的画面--比如一块生肉从杂货店的传送带上邋遢地滑落、 这不仅证明了他们永不减退的激情和创造力,也证明了考里斯马基对电影焕发青春活力的坚定信念。
确实,尽管《枯叶》有许多熟悉和总结性的特点,但它依然让人感到耳目一新,主要归功于灵感迸发的选角。波伊斯蒂和瓦塔宁都是考里斯马基世界的新成员,他们无缝地融入了这个历来很少接纳外来者的环境。特别是波伊斯蒂,她在这个角色中的表现相当出色,在另一个时代,这个角色可能会由导演的长期主演卡蒂·奥廷宁(Kati Outinen)扮演。
瓦塔宁也体现了考里斯马基一贯的复古男性气质,但在不当的情况下,这种气质很容易变成刻板印象:光滑的背头、皮夹克、雷朋墨镜和诸如“硬汉不唱歌”之类的自信宣言。
《枯叶》是一部晚期作品,或者说,考里斯马基认为是 "失落 "的作品,这与他所钟爱的系列电影中的第一部最为相似。《天堂的阴影》同样以超市职员和卑微的日工(在本片中是个垃圾工)为中心,是考里斯马基第一部公开的个人作品。他将自己早期影片中的后现代风格和非主流的基调应用于关注被压迫和被剥夺者的更具现实意义的主题。
《枯叶》同样选择了乐观态度,而该三部曲越来越悲观(即使按考里斯马基的标准,《火柴厂女孩》的结局也是特别凄凉的),为项目恢复了一些光明,并像《天堂的阴影》一样,在人物开始新的生活篇章时,以一种深情的姿态结束。
像考里斯马基最好的电影一样,《枯叶》充满了对人性的坚定信念,并对生活中最不起眼的瞬间的美丽有着独特的关注。在这个背景下,安萨在影片后期从死亡边缘救下的狗的名字尤其感人:查理·卓别林(Charlie Chaplin)。确实,在少数几个电影目录中,除了卓别林的作品,几乎找不到如此相似的悲喜剧真相。(称这部电影为《摩登时代》或《城市之光》也不会改变其完整性。)
随着考里斯马基不断暗示退休的可能性,知道即使作品越来越沉重,他的愿景依然几乎未受影响,这让人感到一定的安慰。在这81分钟的极致时间里,《枯叶》以安静而诗意的方式述说着这一点。
原文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