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邮轮里,船体失去了光亮的颜色。
暗红的铁锈和密布的蛛网,谋杀了船舱里所有的空气,沉闷、腥燥、毫无生气。
确实毫无生气。
这艘可以搭载2000人的豪华游轮船,已经安置了3吨炸药,再过几小时,就会准时起爆。
浮华即将炸成一地碎屑。
船舱里还坐着一个人,麦克斯。
他带着一个箱子,一层一层搜索,仔细查看船上每一个角落,想找什么。
检查到船舱最底层,就在他决定放弃时。
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伴随着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出现了:
有什么问题吗,你晕船了?
他们几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麦克斯是来说服这位朋友离开这条船的,他不想看着朋友为这条腐朽的破船陪葬。
我们可以组一个乐队,想着都兴奋,肯定大红大紫
可不需要听到回答,当他看着朋友的眼睛,他就知道,这个计划永远也不会实现。
眼前的这位朋友,自打在船上出生,这辈子都没下过船。
没有意外,这一次,他依然决定待在这里——
海上钢琴师
La leggenda del pianista sull'oceano
毫无疑问,《海上钢琴师》是那种经得起时间冲刷的经典。
21年过去,牢牢扎在豆瓣TOP250金灿灿的榜单里,以93万人打出的9.2超高分,稳列豆瓣影史第15名。
你说这么一部片,特效没啥大特效,故事吧,也不离奇神转折,无非就是一个天才钢琴家一辈子不愿意下船呗。
凭什么,凭什么评价就这老高?
豆瓣点赞最高的短评是:
我总觉得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有道理,因为它平平无奇的故事,其实通往的是银幕前的每一个人。
今天,《海上钢琴师》在内地正式上映,那咱们就聊聊:
这部影史经典,到底传奇,或者说真实在哪?
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1900是天才。
1900是被船上铲媒的黑人捡到养大的,他养父是用捡到他的时间,胡乱起的名字。
别看是捡来的,但1900的音乐天赋绝无仅有。
随便freestyle,就像遇到麦克斯的那个夜晚那样,好听到像是精心谱写的曲子。
还有神技——
你见过街头画像的吧,你往那一坐,刷刷给你画出来。
1900的神技是,你往那一坐,他能咔咔给你弹出专属BGM来。
1900看着一个忧伤的老妇人,然后弹出一曲哀伤的乐曲;看见一个留着泪的舞女,曲子也变得捉摸不定,略带诡异;瞧着一个目不转睛,在思考着什么事的男人,就为他弹一曲深沉的旋律。
很快,1900就成了弗吉尼亚号的金字招牌。
全世界数不清的人都想来这条邮轮上,目睹他六指琴魔的风采。
1900名头太盛,引得爵士乐创始人上船踢馆。《海上钢琴师》的名场面来了。
对方点了一只香烟,放在钢琴上,弹完一曲,不仅香烟没掉,甚至连烟灰都没震断——
可见他弹得有多轻柔。
1900出场,他也找了一支烟放在钢琴旁,不过没点燃。
一双手翻飞成无数只手,快得让人目不暇接。最后,1900拿起那支烟,向全场展示了一圈,轻轻触碰琴弦。
呼!
烟被点着了——
琴弦因为刚刚超高频率的震动而迅速升温,高到香烟的燃点。
这么说吧。
就凭1900的音乐才华,如果他下船,酒色财气、声名利禄,那还不滚滚而来?
但他就是不下船,死都不下。
——他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怪人。
电影始终吊着一个疑问,麦克斯替观众提出了这个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
你演奏得像神,人们会为你疯狂的
你肯定能赚大钱的兄弟,买个豪宅成个家
为什么不下船呢?
是啊,要怎么理解1900为什么不下船呢,去陆地上拿到功名财富呢?
肉叔第一次看《海上钢琴师》的时候是初中,当时觉得自己特别懂,肉叔还记得当时跟同学呲牛X的时候套的大词:
每个人都应该像1900那样,坚持自己的世界。哪怕全世界觉得你不自由,你都是自由的。
小20年过去,肉叔再看自己当年说的话,幼稚又扯淡。
因为生活的真相远没有那么波澜壮阔。
而肉叔之所以觉得当年的解读傻,原因很简单,是现在重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当初破错了题。
那个问题,其实不是问1900为什么不上陆。
而是,1900连死都不怕,到底放不下船上的什么。
让我们剥掉1900的钢琴天才噱头,再来看一眼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1900从出生起就在船上,养父捡到他以后,把他抱回昏暗的底舱,教他认字。看他读出一个单词就开心得哈哈大笑。
船长会教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厨子却会看他偷拿蛋糕时宠溺地笑。
没有人要求他能成为天才,或者去追逐什么,所有人都只想他能开心、正直、勇敢、体面……
弗吉尼亚号不大。
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尽头,撑死也就装2000人。
看起来就是个小小的旧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
但就是这来来往往的2000人里,对1900而言重要的,已经足够多。
有他的家人,船员们。
有他唯一的朋友,小号手麦克斯。
还有他的爱情,准确地说,是错过的爱情。
唱片行来船上,找1900录制唱片,1900觉得没啥意思,弹得特别敷衍。
就在他一扭头的瞬间,看见一个姑娘。
长得不好看,隔着舷窗厚厚的玻璃都能看见一脸的雀斑,还笨拙得用衣服擦着被海风刮到脸上的海水。
1900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上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像是一滴水滑过姑娘脊背曲线似的抚过琴键。
1900想跟她说话,傻乎乎地在船舱里对着镜子练习,却始终没说出口。
他甚至潜入午夜的客舱,想偷偷吻一下女孩。
女孩下船后,1900决定离开船,去陆地上,跟所有人告别后,1900踏上舷梯。
《海上钢琴师》最触动肉叔的一幕出现了,尽管,这个镜头看起来平平无奇——
1900看着眼前辉煌的都市,却没有好奇,没有兴奋,只有困惑。紧接着一个不稳定构图,仿佛1900随时都会坠落下去。
然后。
1900转身,毫不迟疑地回到船上。
船上到底有什么?
片名中藏着一个意大利语单词:leggenda,传奇。
错了。
船上只有1900的生活。
当你撕开天才钢琴家的传奇,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以及他普普通通的生活。
麦克斯第一次问起那个问题,“为什么不下船”时。
1900看着船尾卷起的浪花,说:
我想你们岸上的人把时间都浪费在问为什么了
冬天刚到就等不及夏天,夏天到来又害怕冬天的降临
总是在寻找不属于你的四季如夏的世外桃源
我想这并不适合我
他以为自己只是不适合陆地。
直到片尾,1900决定要和弗吉尼亚号一起沉没时,他才想通:
他不是不适合陆地,他只是不适合陌生。
他不是太眷恋船舱,他只是太眷恋熟悉。
我不是因为看到什么才停下的,是我看不到
我所看不到的,那些漫无边际的城市,可以说什么都不缺
就是没有尽头
我看不到东西的尽头,世界的尽头
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
对1900而言,那些宝贵的熟悉,才是生活的真相。
真相可以是连键盘上的划痕都一清二楚的钢琴。
真相可以是墙上贴着的他和普通职员、各界名人合影的泛黄老照片。
真相可以是每次演奏前,小提琴手一字不改的开场白。
真相,不是去闯荡未知。
而是质朴生活中,那些熟悉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