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程巍《中产阶级的孩子》后的现炒现卖。电影在家庭情节剧的外表下,包裹的是对“60年代”在欧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当代境遇的寓言。丧生于1962年的Katya尸体的被发现(1962正是Geoff提到的修建柏林墙的次年,而Katya有一张东欧面孔),激活了Geoff的记忆,他开始重新识别出社区中的种族主义者,失望于曾就职的工厂being streamlined和工会的被掏空,咒骂“同路人”堕落为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维护者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赢家(摆弄尤克里里、住别墅、和银行家孙子打高尔夫)。记忆的激活同时展露为违背Kate原则的抽烟、“不体面”的蓄须和脱口而出的"fucking"。而从Kate和Lena那儿可以获知,Geoff曾把婚礼主桌视为"a horrible bourgeois tradition",把回护撒切尔夫人(作为新保守主义的政治代言人)的Lena称为法西斯分子,甚至一贯厌恶(对他而言太不激进、并在“后60年代”作为“反文化”符号被吸纳为资本主义文化和商品再生产过程的、彻底无害化了的)凯鲁亚克(Katya正是在一个自视为凯鲁亚克的向导的注视下坠亡的)。
如果把影片上映时间视为故事时间,他们的婚姻恰好起始于1970年:“60年代”在纪年意义上的终结。电影也借场地中介之口,提示了“45周年”这一非整数年份的异乎寻常,这种异常在故事层面被解释为因疾病而产生的意外延宕,而在电影层面,似乎更应被理解为将时代问题转喻为婚姻问题的断代必然。进一步说,如果把“60年代”理解为一场“资产阶级夺回旁落于贵族和左派之手长达一个半世纪之久的文化领导权”的“资产阶级文化革命”,那么,Geoff和Kate之间的错位和张力不是情节剧意义上的猜疑、出轨、嫉妒、和好,而是“60年代”至今,(老)“左派”和“贵族”从“异代同时”到“同时异代”的时代症候。
Geoff强调他们当初的勇敢、强调眼下的一切"isn't about Katya",而Kate认为当年他“只是在追一个想被追的女孩”,如今,Katya也只在道德危机的意义上给婚姻带来麻烦:"it's tainted everything"。在同样的意义上,电影表现了两人对那次失败性生活的态度差别,当Kate所吁求的忠贞得以彰显,性的失败反倒不那么紧要,而Geoff异常的懊丧则清晰地表征了革命能量尚未耗尽、却只能以被阉割的状态隐隐存续而难以自我实现的状况。他们始终未有生育和Katya怀孕的对照,也可以在类似意义上加以读解。
电影同样瞩目于Kate,当场地中介指出(作为英国资产阶级海上霸权象征的)特拉法加海战的胜利舞会在此举办时,她以纳尔逊被杀作为反讽,回家后(这个家位于远离城区、街道和商品的乡村空间,电影多次以大全景呈现Kate置身这一空间,它同样投射着“左派”和“贵族”各自对资本主义的拒绝),Kate又对Geoff看不懂克尔凯廓尔表示微讽,而在几次揽镜自照后,她更自觉地翻出尘封的巴赫乐谱,弹奏作为古诺《圣母颂》伴奏的BWV846。
如Lena所说:"That's why you fell in love with him."Geoff和Kate结合的可能,来自他们曾经共享的对资本主义的抵抗,这种抵抗坐落于以反资本主义为名的“60年代”,而当“60年代”终结,并在历史地层的结晶中逐渐显现为“资产阶级文化革命”的一环,上述可能中所内涵的两种相互对抗的阶级意识,便因彻底失落了携手对抗共同“外部”的可能,而表现为彼此之间的龃龉和损耗。
对Kate而言,“60年代”已坍缩为对她固守的文化、伦理和道德观念构成袭扰、促使她下意识去屏蔽的历史债务,当她毫不犹豫地切断Gary Puckett and The Uniion Gap1968年同名专辑的主打歌Young Girl时,“1968”对她而言似乎仅仅意味着young girl、意味着性解放。但风波并非没有激活她的历史记忆,使她重见“60年代”曾经打开并再度关闭的可能,如她所说:"I'd like to be able to tell you everything I'm thinking,and everything I know,but I can't."他们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吃药、吃饭、睡觉、起床,然后重新开始,让派对继续。这也是他们在今天的“最大公约数”。而对Geoff而言,“60年代”(更是“前60年代”)如同永远封冻在27岁的Katya的尸体,他被牵引、召唤,却深知无法与她再次照面,只能想象性地等待资本主义许诺的无限上升的现代文明触碰它自身的玻璃穹顶(气候变化),等待那个幽灵再次解冻,"come down like a tsunami,wipe out everything in it's p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