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重逢 一秒鐘

把時間拉回到21個月之前,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公布了當年的入選名單,《地久天長》《少年的你》《一秒鐘》三部華語片的強勢入圍十分亮眼。

而其中張藝謀導演的《一秒鐘》是我最關注的電影,因為這是張藝謀自2009年的《三槍拍案驚奇》之後,時隔10年又一次入選了三大電影節主競賽單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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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時有關影片的訊息很少,大家似乎隻知道這是一部有關電影和那個年代的故事,也有不少人認為這可能是張藝謀新千年後最好的作品,畢竟當一位導演去拍攝一部有關電影的電影,其用心程度會比拍攝其他類型電影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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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正當影迷們搓手期待等着《一秒鐘》在柏林前線的表現與反饋時。《一秒鐘》因為大家都懂的技術原因緊急撤檔。

有關《一秒鐘》的一切消息都定格在了電影官微于2019年2月11日19:19分發微博的那一秒鐘,此後除了19年11月11日影片主演張譯的一條《一秒鐘》補拍微博後便杳無音訊。

直到600多天後的今天,這部淡出人們視線的《一秒鐘》終于走進了院線,與觀衆們再重逢那一秒鐘。

摘掉國師标簽的張藝謀

提起張藝謀我們會想到什麼?鄉土,中國風,色彩運用,攝影調度,人海戰術,奧運會開幕式,這些挂在張藝謀身上的标簽久而久之的被濃縮成“國師”這一尊稱。

但《一秒鐘》裡是幾乎看不到張藝謀這些以往作品裡的特點和符号的,我有一瞬間都在懷疑這部電影真的是張藝謀拍的嗎?因為它實在是太不張藝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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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鐘》裡不再有張藝謀的大師風範,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導演簡簡單單地表達着自己對電影的熱愛,對鄉土人情的贊頌。

電影有多簡單?簡單到全片隻有三個主要的角色,簡單到100多分鐘掐頭去尾就隻是發生在一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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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鐘》有點像張藝謀早年的作品,但要比他早年的《活着》《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挂》要更加的質樸易懂。

這一次張藝謀徹底褪去國師的标簽,返璞歸真之下拍攝了《一秒鐘》,把一個人對于電影的情感展現給大家。

一首寫給電影的情詩

“當年就連殺人犯都不願意破壞大家看電影,而且他也看電影,誰都愛看電影”。張藝謀在劇本研讨會上飽含深情地向衆人講述那個年代看電影的集體回憶。

在《一秒鐘》裡張藝謀想要做的也便是代表那一代電影人對膠片電影來一次110分鐘的緻敬,追憶那個精神貧匮的時代裡,放電影就如同過年一樣,人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兩個月一次的放映員擺弄那一盒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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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藝謀的手寫信裡他這樣說道:我永遠也忘不了,小時候看電影時的某種情景,那種快樂常常像一場夢,電影陪伴我們長大,夢也會陪伴我們一生,總有部電影會讓你銘記一輩子,銘記的也許不僅僅是電影本身,而是那種仰望星空般的快樂。

誠然,電影的本質就是造夢,它帶領着我們脫離現實的苦難和憂傷,忘記前一分鐘還在忙的事情,甚至忘記自己所處的環境和遭遇,單純的被膠片帶入電影的海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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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心心念念膠片電影十餘年的張藝謀這次也如願以償地交上了這份很讓人滿意的答卷,影片用了大量的細節和台詞去描繪當年的種種情景。

無論是範電影手法熟練的操作那台松花江牌5501放映機,還是劇組特意找老人編制的膠片燈罩,又或者電影放映時劇院裡的各型各态都經住了鏡頭的考驗,每一幀的畫面都無比真實,讓人相信這個故事裡有關電影的真實性,讓觀衆感受到了導演的情懷和所懷念的記憶。

張九聲與劉閨女

看《一秒鐘》之前我其實挺擔心張譯的表演,張譯演技好是多方認證過的,但張九聲這個角色的飾演難度可不低,更何況張九聲這個角色和張譯以往的戲路是不搭的,演員指導方面又不是張藝謀的強項。

但事實證明我的擔心太多餘了,張譯又一次突破了自己,為我們奉上了一場出彩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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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譯在影片中飾演張九聲,他曾因為與反動派打架而入牢成為勞改犯,後來聽說女兒出現在了電影開場前的新聞簡報中,便铤而走險的出逃去看電影,為的是能在新聞簡報裡見一眼女兒。

雖然影片沒有點明,但通過一些台詞暗示和導演訪談,我們其實能明白張九聲的女兒已經意外去世了,這位父親隻能通過膠片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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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開場一段張九聲趕路的跳切,瘦弱的軀幹,蜷縮的兩肩,三步兩回頭的形态一下子就把角色的悲劇色彩展現了出來。

可張譯一開口又是啞着嗓子但不弱氣勢,台詞念的很有西北漢子味道,幾場動作戲的肢體表現很有力度,很難想象張譯可以把一個勞改犯演的讓人如此信服。

如果一談到女兒,演員眼神中透露着的殺氣又一下子化為懊悔懷念與一絲哀求,這其中的轉變很自然很柔順,張譯的出色表演實實在在的讓人感受到了張九聲這個角色的複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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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談論張藝謀的電影角色鐵定是繞不開謀女郎了,不過而這一次的謀女郎着實有些不同以往,這位謀女郎的銀幕首秀可太不像個女孩了。

劉浩存進組的第一天就被剪去了一頭秀發,取而代之的是一頭蓬亂的短發,再加上髒兮兮的臉蛋和肥大的布衣服,野孩子劉閨女的形象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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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早在張藝謀拍攝《影》的時候,張藝謀就對劉浩存頗為欣賞。“她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這是張藝謀對于劉浩存的評價,《影》中長公主這個角色本來也是定的劉浩存,但因為修改劇本導緻了角色與演員年齡相差過大,而最終定了别人。

這次《一秒鐘》,張藝謀從幾千名候選人中又一次把劉閨女這名角色交付給劉浩存,對其用心程度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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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閨女這個角色雖不複雜,但難演程度也是很高,第一次演戲的劉浩存顯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整無論是表情處理還是念台詞的水平,我覺得都隻是正常的新人演員水平,并沒有把這個角色演的深入人心。一開口說話廣播腔實在是太過出戲了,要知道這可是發生在西北的故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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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飾演劉弟弟的小演員簡直是全片最大的敗筆,有他的鏡頭說是徹頭徹尾的災難都不為過。表演幅度之誇張,驚恐哭鬧之表情,服裝化妝之脫離年代都讓人尴尬到用腳趾摳出一個白金漢宮。

反是與劉閨女對戲,片中短暫出鏡的幾個小男孩演的倒是有模有樣,更加真實,小流氓的形象讓人忍不住沖進銀幕裡教訓其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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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次的謀女郎銀幕初表現不太可,但張譯的戲基本都接住了,全片也沒有很崩。我也還是很相信張藝謀選新人的眼光的,希望這位謀女郎能在接下來的《送你一朵小紅花》中有更好的表演。

政治隻是背景

關于《一秒鐘》很多人會因為這個故事發生的年代而打起了精神,再加上柏林撤片風波和那段兩年後的補拍,以及前段時間的金雞撤檔。不少人推測《一秒鐘》是另一部《活着》。

而電影主角張九聲的這段經曆又與《陸犯焉識》中的某段情節相似,張藝謀2014年的作品《歸來》劇本原著又是《陸犯焉識》。也有許多人會帶着“《歸來》前傳”的預期來欣賞《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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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在我眼裡《一秒鐘》沒有去想着控訴或者批判什麼,這部電影裡沒有真正的壞人。政治和苦難都隻是一個背景,張藝謀真正想讓我們看到的隻是一個年過七旬的電影人對于膠片對于集體看電影最質樸的感動與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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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在寫給《一秒鐘》編劇绉靜之的信裡說:大時代下小人物的故事,政治和苦難都是既遠又淡的背景,有一點《活着》的意思,也有點兒冷幽默,格局很小,沒有流行的那種戲劇性,貧瘠年代看電影的興奮和滿足,通過“膠片”的不斷“轉動”,傳遞一份情感,讓我特别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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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電影中所描繪的悲劇與慘痛并不是想要去控訴什麼,而是想去表達在那個年代那個時期,無論一個人經曆了什麼,他都會熱愛看電影,他可能不懂美術不懂攝影,但電影是可以搭載他短暫逃離現實的夢。這便是那一代人心裡電影偉大和神聖的原因。

或許拍攝《一秒鐘》的想法源頭不是《陸犯焉識》不是《活着》,而是張藝謀于2007年為紀念戛納電影節60周年而拍攝的短片《看電影》。

膠片的落幕

《一秒鐘》一共拍攝了兩個結局,分别是劉閨女撿到和沒撿到那兩格膠片。最終成片選擇了沒能撿到膠片的結局,另一個結局則被放進了片尾mv中作為一個小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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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60年代,膠片電影是主力軍,一切放映都要靠那一卷卷膠片來實現,放映機複雜繁瑣的操作是奇妙的儀式感,膠片閃過的唰唰聲是美妙的音樂,擠滿人的空間是最具氛圍的影院。

而這一切也都随着劉閨女沒撿到膠片而消散了,那兩格膠片象征着承載一代人記憶的膠片時代結束,徹底退出了人類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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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這個結局,張藝謀用這樣的結尾來告訴觀衆膠片是值得懷念的,但它也确确實實的該被放下了,時代的發展勢必會伴随着事物的更叠替換。

《一秒鐘》是帶領人們追憶膠片而不是鼓舞觀衆将膠片複活。就讓膠片伴随着那些苦難和熱烈埋藏在曆史的黃沙之下,膠片電影是時候休息了。再見了膠片電影,我會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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