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于公衆号樸素電影(pusu_movie),歡迎關注。

圖片均來源網絡。

昌大啊,活成不斷向上飛的鶴雖然也不算壞事,但是即便身上沾滿污水泥漿,也選擇活的像茲山一樣,雖外表看着黑暗卻生機勃勃自由自在,也未曾不是有意義的事啊……

最近偶然間看了一部電影,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已經提前預定了我的個人年度十佳之一的位置。這部電影是我看過的能體現出封建社會獨尊儒術所建立的階級制度對知識分子帶來的傷害的最好的一部電影。所以迫不及待推薦給大家——《茲山魚譜》

...
非常有詩性的海報

電影是由李濬益執導的,根據真實曆史改編。講述了朝鮮學者丁若栓被流放到黑山島之後的故事。很多人看到這部電影是曆史題材,又是黑白片,可能認為又是一部小衆冷門的片子,但是今年3月在韓國公映的時候,它打敗了同期的《哥斯拉大戰金剛》,成為了周末票房冠軍,口碑、票房雙雙納入囊中。

提起導演李濬益,可能很多人會覺得陌生,但若說起他拍的《素媛》《思悼》《東柱》,應該沒有人陌生,尤其是《素媛》。他是一位發揮穩定,很擅長講曆史故事的導演,能拍出這部片子,也就不足為奇了。

...
《素媛》海報

學者被發配流放到偏遠地區。聽起來是不是特别熟悉?這不是我們中國古代文人學者的家常便飯嘛,很多網友看完這部電影感慨為什麼不是我們先拍出來這種電影,而是韓國先拍出了這種電影。可以理解網友的歎息,畢竟儒學本身就是從我們這邊傳入朝鮮的,而且我們的儒學曆史更悠久,底蘊也更加深厚。

不過欣賞一部好的電影不分國界,《茲山魚譜》所展現的文學性可以稱得上獨一無二。很多人看到這可能一頭霧水,不知道丁若栓是誰,下文會逐漸介紹他,但這裡可以給大家一個類比,他其實很像蘇轼。

...

以下為正文

1801年,正祖忽然駕崩。失去了正祖的支持,而反對派又忌憚天主教在本土的擴張會動搖政治根基(儒學),所以對相關的文人學者等進行了非常殘酷的鎮壓,史稱“辛酉邪獄”,其中就包括了丁家三兄弟——丁若铨、丁若鐘、丁若镛。

史上最有名的一位其實是丁若镛,維基百科上也隻有丁若镛的詞條,丁若镛是公認的學之大成者,他從小崇拜杜甫,後來被稱為“杜甫還生詩人”。而丁若栓隻是在這個詞條下作為兄弟被提及。但導演另辟蹊徑,選了丁若栓作為電影的主角,讓人眼前一亮。

...

為什麼前文說他和蘇轼很像呢,不止流放這一點很像,流放之後也很像。蘇轼被流放後,走到哪兒吃到哪兒,以美食為樂,還自創了東坡肉。而丁若栓被流放到黑山島(茲山)之後,對當地的魚類産生了濃厚的興趣,開始研究魚類,寫下了《茲山魚譜》這樣的實用性科普書籍。最終丁若栓也和蘇轼一樣,到死都沒有離開流放地。

...

丁若栓初到島上,其實心情很抑郁,飯都吃不下。其實不難理解。我相信蘇轼剛被流放的時候也沒心思吃飯。但是好在他們都能“既來之,則安之”,找到自己新的興趣。他在島上認識了一個叫張昌大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不同于島上的其他人,他讀過一點書,對時局,對事物都有自己的思考和看法。

昌大認為天主教是邪教,所以一直和丁若栓不對付,機緣巧合熟悉起來,二人最後達成協議:丁若栓教他讀書,他教丁若栓認識魚類。

...

當時的兩人或許并沒有意識到彼此本質的追求是不同的,可作為觀衆的我們卻能看出蛛絲馬迹。丁若栓可以海納百川, 想要走中西方結合的道路,他可以吸收很多知識,為己所用。而昌大以儒學為尊,深信儒學是治國唯一的道路,跟着丁若栓學習也隻是想學習儒學,脫離賤籍成為兩班(貴族),入仕。

...

昌大,就是曾經的丁若栓。丁若栓吸納西學,本意是為了更好地服務君主,為國家做實事,可大禍臨頭之際,他醒悟了,那些他曾經學到的知識和理論,他的思想和觀點,是超前的,是不會被這個國家所接受的。所以他幹脆放棄,打算發揮知識的實用性的一面,記錄各種魚類,準備寫一本實用性書籍,這就是《茲山魚譜》的由來。

有人說丁若栓是入世之後又出世的典型形象。何謂入世?何謂出世?

在我看來,曾經隻在乎自己思想,對實際情況并不了解的丁若栓才是出世,而後來看清這一切,把自己的才能用到更實用的民生層面,才是真正的入世。無論在當時的社會背景還是現代社會,對于凡塵俗世的我們,真正的入世才是最困難的。

...

以當時昌大的閱曆,他并不能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苦讀四書五經,并将儒學認為是唯一的真理。他認為儒學不僅是國家的根本,也是他可以翻身的唯一途徑。

片中可以看出,當時腐敗貪污随處可見,層層剝削,百姓生活日益艱難。可當鄰居因為交不上稅,連鍋和牛都被搶走的時候,昌大憤怒的理由卻是:朱子聖學不夠穩固、朱子聖學被踐踏。

...

他沒有意識到任何學說體系都是有利有弊,學說并沒有好壞之分,是人才有好壞之分。壞人可以利用這些規則或者說漏洞,去強化鞏固自己的權力和地位,而非尋求發展和創新。

丁若栓理想中的社會是非常現代化的社會:“沒有兩班和賤民之分,沒有嫡子和庶子之分,沒有主人和奴隸之分,也不需要君王的那種世道。”而這種理念在當時太過超前,他自己也說知道自己如果提出這個觀點,會危及妻兒,所以他選擇了閉嘴。但是他就是這樣對待他人的,不顧兩班的身份下海捉魚,娶了賤民為妻,生兒育女,對待他人從來不看身份地位。

...

社會雖然不能變成他理想中的樣子,但有他在的茲山,他的身邊,一直都是他理想中的樣子。他在茲山找到了真正入世的法門,而非出世。

電影開頭在面臨酷刑的時候,丁若鐘和丁若镛都堅持自己的理論,隻有丁若栓立刻“叛變”:“我視那些邪惡教徒為仇人,給我幾個打手,我必定十天内将邪惡之黨連根拔起交付于您。”觀衆有充足的理由讨厭他,但是在我看來,他是具有大智慧的人,要知道,不想死,并不是罪。如果天主教救不了他的命,他為什麼又要為天主教丢了命呢?

...

昌大最終達成了心願,成為了兩班,做了官。可做了官才是痛苦的開始,他發現官員全部貪污腐敗,當初所學的知識并沒有真正的用武之地,反而變成了壓迫百姓的權力工具。記起他在電影中頻繁提起的那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多麼諷刺。昌大通過自己的經曆,終于能理解他的老師丁若栓曾經告訴他的道理。

...

這部電影其實在問兩個問題,第一,知識是什麼;第二,知識到底有什麼用。而丁若栓和昌大正是這兩個問題不同答案的代表。

昌大學習知識是具有強烈的目的性的,他想要通過學習知識,做官,從此翻身成為貴族。簡單來說就是他讀書是為了名利。而丁若栓學習知識,并不完全是為了做官,他走的是傳統的學而優則仕的道路,因此他學習知識不隻是為了做官,學習知識是他的一種習慣,更是一種責任感。因此他在被流放後,也不可能放棄學習,隻是将學習的内容更換罷了。

...

昌大在進入官場之後,清楚的看見了自己曾經尊崇的儒學成為加官進爵的工具,清楚的看見了這片土地上的每一處都充滿了對百姓的迫害,他也終于明白了丁若栓早就明白的道理,所以他選擇了回到黑山島。

...

蘇轼曾經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如果每天吃三百顆荔枝,我願意永遠都做嶺南的人。)

我想,無論是丁若栓還是後來的昌大,或許也想說:“日啖鲷魚三百條,不辭長作茲山人。”

這部電影是我看過最有文學性的一部了。

才子佳人入世,曆遍這人間煙火,可太迷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