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年代久远的二层建筑横在鳞次栉比的居民楼中间。这栋掉漆的二层小楼像块夹在汉堡里的酸黄瓜,但是完全不影响一群极具烟火气的街坊在其中生活。

马成钢家就是其中一户,在这座老建筑中最深的那一户。从院门进去到家门需要穿过整条“街坊流水线”,虽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是他家出趟门回趟家闭着眼都得跟所有街坊打个照面。

马成钢家足有40平,生活着他们一家四口。户主马成钢,媳妇春兰,儿子马继业和继业奶奶。

继业的床在一进门正对的位置,奶奶的床在进门右手边,抵在贴满“幸福宝宝””高山流水”的暗黄的墙上,墙皮比她的白头发还碎。两个人的中间是黑黢黢的炉子,起烧水取暖煎药烤地瓜熥橘子之作用。马成钢两口子在里面单独一间卧室。

勤劳善良的马继业。他的日常工作包括但不限于劈木头——能源准备、照顾腿瘸的奶奶——煎药捶腿、广播数字信号管理——按时打开收听西虹人民广播电台获取最新资讯、把被子叠成豆腐块、精准控制老水管的水滴速度——趁水表反应不过来。

这天,继业向往常一样把煎好的中药端到奶奶床前,奶奶驾轻就熟的从垫了两块花枕巾的绿豆壳枕头底下摸出吸管一头放到嘴里,另一头被继业引导至碗内,利用压强原理完成了药液的转移。

同时楼下,继业的班主任丁老师带着继业同学贾启强和他父亲进了大院。爷俩梳着一样的偏分。贾启强他爹今天派头十足。戴着墨镜,穿着大衣,打着领带,抄着兜,带了个助理,手里提着米面油和瓜果蔬菜。

贾启强的爹显然是好久没见过这么有历史元素的大院了。院边遭着的白菜,一地排子西瓜,盖着稻草的鸡笼子,风卷着泛黄干枯的树叶飘落到院内老石头路上。贾启强的爹一个没留神踩到一个不锈钢盆。赶忙嘱咐贾启强:“慢着点儿子。”

转过弯来贾启强他爹还没接受这个事实,还在自言自语的感叹:“这市里面怎么还能有这地方呢?”丁老师没有接话,同样嘱咐看着点脚底下。

“欸?丁老师?”继业发现丁老师一行人的到来,在楼上热情地对楼下打着招呼。

“继业,吃午饭了吧,你爸妈呢?”

“没起床呢,我去叫啊。”说完就走了,穿过挂着有年头床单的晾衣绳。

丁老师有些尴尬的跟贾启强他爹说了一句:“哎呀......这还来早了。”

贾老板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手表,迟疑地拿出了自己的结论:“这生物钟不是本地的。”

贾老板坐着一个塑料凳子,靠着墙,扶着桌,抖着腿,不知道是不耐烦了还是在这种上世纪环境中给自己打气,瞥了一眼为说不多的生产于本世纪的物件——饮水机——也被改造成放书的容器了,水泥糊的屋顶由于干裂在一点点地向下滴水。

继业奶奶坐在床上,顶着蓬松的头发望着外边,貌似对这次家访毫不在意。马成钢趿拉着破棉拖鞋,穿着格子棉裤,蓝色秋衣,披着藏蓝色拉链毛领外套,翘着二郎腿,烦躁着抓着凌乱的头发。看来的确是刚起。

丁老师开口打破了平静:“继业爸爸,我们就是来帮帮忙,帮帮孩子。”同时朝马成钢摆了摆手想获取到马成钢的注意力,“你别抗拒”。

“兄弟啊,咱就说这个南关区的扶贫助困工作,咋就唯独把你家给落下了呢?胳膊腿不都在吗?这咋就把日子过成这样?”贾老板直入正题,“没事儿啊,这丁老师发话了,你家孩子,我供。”不得不说,贾老板是个敞亮人,也是看到这个生活环境真动容了。

马成钢似是应对了多次类似今天要扶贫的请求:“谢谢两位,但我们家真不需要扶贫。这么说吧,你们看到的这个装修风格儿是我们整个家族的一种选择。”贾老板听到之后抽了下嘴角。马成钢当没看见,继续说:“所以我不希望我们这个宁静而质朴的生活被打搅。”

"咱能不能别因为这点自尊心,把孩子给耽误了?我这么说吧,继业有点自卑,上英语课都张不开嘴。”丁老师说。

“干脆这样把孩子接咱家去。房大,我经常给咱家孩子请一些比较好的老师上网课,到时候就让你儿子搬个板凳搁旁边一坐。避开点摄像头就行。”

贾老板正要往下说,这时候继业他妈春兰提溜着几个“囍”都磨掉颜色了的瓷缸子,从门外走进来了,同样穿着朴素,戴着袖头,热情地招待着贾老板:“来喝点咖啡吧,牙买加今年的新豆子,这个是咱们云南的豆子,我是觉得各有千秋,味道都不错!尝尝。”贾老板有点晃神,可能是被春兰进来时撩了下门帘射进来的阳光晃到了。

贾老板还没完全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春兰又开口了:“来根雪茄吧。”也没等贾老板回复,雪茄“咔嚓” 剪了头,打火机 “噗” 地冒火:“高希霸。我就不愿意让老马抽这个,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春兰礼貌地把雪茄递到贾老板面前,“来。”

贾老板不解,迷茫,在晃神中接过了雪茄,盯着雪茄走了神。

“赶紧抽,一会儿灭了。”

“这玩意叫啥?”

“高希霸。”

“哦......西坝。”

“贾老板做什么生意的?”春兰边问边用晾着的袜子擦了擦手。

感觉春兰问到贾老板手背上了,贾老板重拾状态,但是雪茄始终未吸一口,说道:“汽车养护。在咱们省里能有十几家连锁店吧。”

“那买卖确实小啊。不过没事,积少成多嘛,你啥时候遇上急事了,让我们家老马拉你一把。”

这下子又给贾老板整的不自信了,也开始有点胡言乱语了:“你们家大老马要给我拉哪去啊?”

春兰呵呵一笑。

马成钢接过来对话:“对不起啊,老师,老板,那今天就这样。家母啊,每天一到中午就得眯一会儿。”

说完,老太太头就砸在枕头上。咣地一声像下达了逐客令。

“你们家不是刚起......”贾老板刚想往嘴里递第一口雪茄,伴随着贾老板一次伸腿,塑料凳子不堪重负地劈叉了。贾老板掉凳了。

院里,贾启强热火朝天的玩着iPad上的“切水果”游戏,马继业没见过这个,在旁边看着眼馋得不得了,对贾启强说:“你给我切两下呗。”

“你没玩过,我怕你给我玩坏了。”

这时候贾老板从楼梯上走下来了,手里夹着雪茄,还咋呼着:“奇大耻辱!奇大耻辱!这简直就是奇大耻辱!”

后面班主任丁老师紧跟着缓和贾老板的情绪,但还是处于职业本能说了句:“奇耻大辱。”

“贾总不好意思。”

“丁老师啊,像这样的家庭,我劝你就不用管了。贾启强!走了!”

贾老板还是不忿,对着手里夹着的雪茄说:“你看见没?越穷越能装。”说完抽了第一口,呛呛地说:“西坝!”

“走道别玩了,再卡咯。”

丁老师临走前走到继业身边,俯下身子,问出来今天最想问继业的一句话:“继业啊......你爸妈一直都是这俩人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