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寂寞

看了許多墨鏡王的電影。他的鏡頭裡，有最好的張國榮，最好的梁朝偉，最好的張曼玉，甚至最好的章子怡。現在有了最好的辛芷蕾。

以前覺得他的電影很難懂。所以反反複複的看。後來讀到一句影評，醍醐灌頂。他說，王家衛所有的電影，就一個主題，寂寞。

繁花，就是一部很典型的超長版的王家衛電影。這個電影很長，給了足夠的時間去品味墨鏡王的套路。墨鏡王這麼多年，确實沒變過。沒有改變地描摹着寂寞的光和影，掙紮于寂寞，想要飲鸠止渴地治療這寂寞。

他的寂寞，是黃河路的喧嚣和風光都無法掩蓋的曲終人散的注定，畢竟，他的葉問裡說，世間的一切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寂寞的别離是長，熱鬧的相聚是短。他的寂寞，是身邊已經有了摯愛自己的戀人卻依然無法停止内心騷動欲望的何寶榮，他的寂寞，是宮二心動于葉問，卻知道此人今生不可得，此生已盡終無伴的寂寞。

就是靠着那些回憶，那些在腦海鐘被美化了無數次的畫面，才能撐着度過這漫漫的寂寞的人生。所以墨鏡王的每一幀畫面都美得如此極緻，又何嘗不是一種寂寞的表達。

我覺得他的寂寞很絕，是那種子孫滿堂夫妻相敬如賓也無法麻木自己的，在深夜會從心底浮上來的寂寞。也許是因為人類的欲望永無休止，無邊無際，所以永遠無法完全滿足自己的心，永遠有缺口，寂寞對于人，是一種無解的毒。

2. 情義，還是因為寂寞

無論是阿飛正傳，還是繁花，墨鏡王的公式就是，男人可以為女人動心，男人可以為女人赴死，男人重情重義，但是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停留。他可以死在女人的懷裡，但是一天不死，他就要繼續做他的無腳鳥，不為誰停留。

如若男人已婚，那必定是要遇到紅顔知己，紅顔知己也必定是非他不嫁，但相見恨晚，最後終究成為他心底裡的朱砂痣。比如花樣年華裡的張曼玉之于梁朝偉，比如葉問裡的章子怡之于葉問。

總之，要追求刹那的永恒，創造各種人生經典的片段，要一個女人一生都在回味和自己的一些片段，自己成為這個女人心目中的白月光，但是絕不會讓和女人走進婚姻，把這些回味無窮的片段變成電飯煲裡的殘羹剩飯。

為什麼呢？為什麼阿寶可以撩玲子，撩到一張東京回上海的機票，一家印着夜東京的地址的名片直接送到她手上，試問哪個女人一生能擋得住這樣浪漫到極緻的禮物？阿寶可以為了汪小姐，當衆去挨老闆娘的耳光，豁出去的這樣護着小汪，試問哪個女人吃得消這種好？阿寶也可以背後幫汪小姐把第一張外貿單子裡裡外外全部打點好，派個範總去現場，自己卻從不出面。她開業，他一部凱迪拉克送上去。說實話，樁樁件件，汪小姐以後無論嫁給誰，都忘不了阿寶做的這些事。每一件事，都做得太超綱了，都做得太值得這些女人銘記一生。

我有時候會問2個問題。阿寶為這些女人做這些事，是他真的愛她們，還是他享受在女人心裡留下印記？為什麼這麼執迷于留下印記？因為寂寞？

阿飛去張曼玉的雜貨店， 他說，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張曼玉會記得他一世。

是的，他要的，是被人記得。他要的，是存在過的證明。這種心理訴求，我不知道如何更加深一步的去解讀。我隻知道，王家衛的靈魂，應該也是寂寞的。

3. 無腳鳥

張國榮演的阿飛，在阿飛正轉裡，對劉德華說，你知道嗎，有一種鳥，沒有腳，隻能不停地飛，累了就在風裡睡覺，它一生隻可以落地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

劉德華在劇裡的角色和他本人一樣勞模，所以他打斷了張國榮，讓他少給自己的始亂終棄風流倜傥不負責任找理由。

我想，我現在理解了王家衛。人一旦确定了自己的伴侶，安定下來，知道了自己未來幾十年的生活将如何度過，便如同鳥築了巢，接下來的人生，多半是重複的度日，完成自己撫養下一代的責任，日複一日的工作生活，和等待自己的衰老和死亡。這種無意義的重複，英文有一個詞語，叫Mundane. 一旦進入Mundane的狀态，前方的生命一眼望到盡頭，和提前進入死亡有何區别。所以，無腳鳥不能停，因為不能死。不斷地飛翔，是為了不陷入Mundane。

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的懼怕Mundane。比如有的人一畢業就結婚，老來子孫滿堂，做了醫生，他22歲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毫無意外地把他一生的故事預測完畢。對于這種人，生命就是走一個已知的流程，他沒有王家衛的那種糾結，他生出來就是一隻有腳鳥。

所以，墨鏡王就是不甘心吧。

4. 上海人的腔調

上海人經常說，做人要做得漂亮，要有腔調。王家衛果然是上海人，胡歌也是。上海人心照不宣的什麼是有腔調的标準，大家心裡都是有數的。還有一個詞，上海話叫“上路”。做人要上路。

其實就是一個義字。

阿寶是很上路的。他對得起所有人。出門西裝有腔調。真正的腔調。

還記得梁朝偉在阿飛正傳最後那幾分鐘的梳頭表演嗎？那就是上海人的腔調。出門就是要有出門的樣子。

腔調的反面就是做人做事垃圾癟三。不上台面。阿寶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上路。王家衛移居香港多年，但是上海人的腔調，在他的骨子裡。

胡歌對于上海人而言，是最好的上海男演員。他有着上海文化的内涵，是寶總這個角色的不二人選。但是我會問，胡歌，是一隻無腳鳥嗎？還是，他早已陷入了Mundane？他可以替王家衛演出上海的味道，可以拍出情和義。但是胡歌，是Mundane的。他對于角色的融入，到不了阿飛正傳那個地步。因為張國榮，就是一隻無腳的鳥，為了藝術，可以不瘋魔不成活。

所以我沒有寫，王家衛的鏡頭下有最好的胡歌。因為，他們并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