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六集,每集一小時,美國人的性開放疊加韓國人的性壓抑,文化融合的力量催生了這部奈飛出品的發癫式爽劇《LTNS (Long Time No Sex) 》。

會打開這部劇,當然是沖着“性喜劇”的噱頭,在正式刷劇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女主和男主都是誰出演。但當《Melo體質》男主的臉(同樣也是《請回答1988》裡正峰的臉)在第一幕上線時,想必很多觀衆像我一樣情難自禁地浮現出憨厚的微笑。

我看過的“性喜劇”不多,都是最出名的那類。前有美國人的《欲望都市》,後有英國人的《性愛自修室》;另有一部韓國電影,名叫《戀愛缺席的羅曼史》,男主是在《我的解放日志》中靠麻袋服展現出無與倫比性張力的孫錫久。當初會找來那部電影看,也是因為《我的解放日志》實在含蓄,連接吻的場景都是徹頭徹尾的蜻蜓點水,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全副武裝”都擋不住性魅力的男主如果真的脫下衣服,那将會是多麼荷爾蒙噴發的炙熱場面……結果大失所望,在那部電影裡性交鏡頭确實很多、很裸,但問題在于,孫錫久不性感了,性張力甚至快回撤成“性縮力”了,連他那抹邪魅動人的微笑都顯得懦弱油膩起來,人的大腦真的很神奇。

所以,這部打着“性喜劇”旗号的電視劇選了性張力為絕對“0”值的安宰弘當男主角,它的“喜劇”部分已經成功了60%——女主演李絮的外在形象無疑問是可以塑造得極具性感的——而這部劇剩下的“喜感”部分就來自于主角二人個性與刻闆兩性印象的反差度。

在這段情感關系裡,女主顯然是強勢方,負責領導、統籌、決策,而男主則是那個更聽話的、更溫柔的、更體貼的角色。編劇也在二人第一次“互誇嘗試”中用對話顯化了這一設置:女主誇男主的手指結實,比大多數“辣椒”更好用,男主誇女主有很強的領導力、決斷力、意志力,是個“天生當将軍的料”;女主接着誇男主雙眼皮好看,不用花錢做,男主則說女主很講義氣,自己情緒不好的時候都會陪在身邊。

如果把說話人對調一下,立刻就隻剩下陳舊古闆了,既不有趣,也不清新,可見這部喜劇的喜感主要依賴于選角和人物設定。

除了主角以外,别的情侶(尤其是其中的女性)都代表了某種“典型”:懷疑老公出軌而酒精上瘾的富二代閨蜜、被辦公室前輩一張“騙人嘴”哄得五迷三道的年輕女職員、為男人奉獻一生卻從未感受到過愛的中老年女性、穿蝴蝶結絲綢襯衫但受強勢婆婆呼來喝去隻能忍氣吞聲吞雲吐霧的豪門媳婦、愛得無比炙熱飛蛾撲火失個戀要死要活的清秀運動型女T(我看這段時的腦内台詞:“邱妙津,你談戀愛的時候就是這麼折磨自己的對不對?!”)、老公異地上班忍受喪偶式婚姻的知識分子型溫柔少婦……在這些“情侶”的戲份中,“喜劇”的成分很稀薄,背景樂響起,入耳的盡是現實主義悲歌。

現在唯一還能想得起來的“喜感”是“白虎大哥”給的,而它同樣建立在“人設反差”上:一個金鍊老闆沒有找青春洋溢的“果兒”,而是與自己年齡相仿、同戴假發的姐姐如膠似漆;一位商界硬漢跟情人互動時如此體貼溫柔,能提供極高的情緒價值——真可謂“此哥隻在劇裡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這部劇的人物塑造還是較為成功的,雖然難免臉譜化,但也是接近真實的臉譜,表現出了“飲食男女”們各自生活中的“冷暖自知”。

寫故事,人物設定之外,最關鍵的情節要素就是“謎團”,或稱“懸念”。

個性使然,我向來偏愛劇集甚于電影,讀小說幾乎隻讀長篇而不讀短篇集(除非短篇的主人公是同一批人,相當于連續的短篇,如福爾摩斯探案集),就像現實中喜歡與朋友一對一深聊而極少參與觥籌交錯的社交。

電影或短篇小說總讓我覺得“too short to know a person”。人物與情節在兩小時或三萬字的篇幅内并駕齊驅,寫作者往往隻能将重點偏向一邊,要麼重情節而輕人物(“工具人”由此而來),要麼重人物而輕情節(“沒有故事性、沒勁”的惡評随之而來)。而在不重視“編劇”和寫作手藝的環境中,“人物情節兩相無”的境況更是屢見不鮮:電影看特效、妝造、道具以及鏡頭美學,小說看修辭、意境、氛圍以及營銷團隊。

在連續劇中,每集有每集的小懸念,每季有每季的大懸念。大懸念可以緩緩展開,一點一點灑落拼圖碎片,既吊足觀衆胃口,又幫助塑造角色;小懸念則在每一集中給觀衆帶去故事性的刺激,避免單一懸念的後勁不足。

而這部《好久沒做》的大懸念其實存在一個twist(轉換)。

最開始,觀衆以為女主和男主隻是常見的七年之癢、喪失激情——非常普遍,不用解釋,很好理解——懸念自然落在了“TA們究竟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會做?”

但随着劇情推進,TA們一次又一次嘗試與對方重新展開性交,觀衆一次又一次困惑“就算是老妻老夫了,真想做個愛,有那麼難嗎?”,懸念逐漸轉變為“TA們究竟咋回事,為什麼沒法做?”

等到最後一集,矛盾爆發,謎底揭曉,觀衆和主角一同發現:知道了為什麼,怎麼辦也就迎刃而解了。

兩性無法性交,先看意願,再談實踐,概括起來無非以下四種可能性單獨或同時滿足(僅為論述簡明計,在此隻局限于傳統的兩性關系,沒有涉及其它群體的情況):

①女的不願(多見)

②男的不願(少見)

③女的不能(少見)

④男的不能(多見)

這樣看本劇的女男主,可以發現①②④全中。

為了增強角色的主體性(也為了改掉我這種看劇從來記不住人名的倒黴毛病),接下去将以主人公的名字稱呼TA們。

女主名為“友真”,男主名為“薩姆爾”(Samuel的音譯)——明明是亞洲人卻取了個西人名,或許編劇借此暗示他實在不是韓國男人的“典型代表”。

首先,友真離家出走後肉體出軌前男友,充分可見她與薩姆爾“非不能也,實不願也”,排除可能性③,可能性①成立。

其次,薩姆爾精神出軌女鄰居,可知他對友真在情感上也有不滿,需要在婚姻外尋求慰藉,可能性②成立。

此外,編劇在插叙中揭示出薩姆爾面對友真時存在“不舉”的情況,再考慮到TA們結婚七年卻沒有小孩,可能性④同樣成立。

顯然,這四種情況隻是導緻“性交流産”的淺層直接原因。

“不願發生關系”背後必然存在更複雜的心理動因,而“不能發生關系”則既可能與生理能力有關,也可能同樣是源自心理。但既然薩姆爾在自慰時可以正常勃起,那麼基本可以排除生理因素。由此基本可以斷定,二者的“婚姻倦怠”皆從“心病”而來。

如果将最終的爆發視為“拼圖完整地呈現在觀衆面前并且閃耀金光”的時刻,那麼展現出這對伴侶經濟狀況和性格特征的外在事實就是成百上千個圖塊,編劇則負責将它們一塊又一塊地撒在沿途——觀劇之旅亦是解謎之路。

離婚後,薩姆爾在老家和三個姐姐們(這一事實同樣頗具現實主義色彩)一起幫助父親種植并販賣草莓。從姐姐的打趣中觀衆得知,此時他四十歲。那麼他與友真結婚時年紀應在三十二歲上下。(不愧是你們,晚婚晚育的韓國人。)

TA們房子的售出價為六億兩千萬韓元(折合人民币約333萬)——

...

而友真在給“勒索金額”确定“小目标”時,定價為一億五千萬元韓元(折合人民币約81萬)——

...

這是TA們從“買房那天”到“确立小目标那天”跌掉的房價額。

假設從“确立小目标那天”到“賣房那天”一年不到的時間裡房價沒有變化(which is highly impossible but we just cannot ascertain the exact amount of change),那麼TA們的房屋購入價約為415萬。

其戶型似乎是一室一廳,但客廳和卧室都較大,估計其房屋銷售面積為55㎡(韓國也有公攤面積,但和中國的計算方式不同,據說更加透明合理),這樣算下來每平米均價在7~8萬之間。

不愧是你,首爾。兩個普通收入的工薪階層,各自的原生家庭也基本拿不出太多經濟支持,卻在結婚時做了這樣的經濟決策,真“勇”啊。可以感受到TA們買的時候真的膽大包天,跌的時候也真的意難平。何況韓元與美元同步通脹,房價下跌的同時利率卻在上漲,房貸族的日子确實雪上加霜。

薩姆爾責備友真太氣勢洶洶、太強硬霸道,不聽他說話,打壓他的自信,讓他活得越來越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由此無法在她面前“一展男人的雄風”;友真則委屈地大喊“是誰拼了命地工作來支撐起這個家”,指責薩姆爾不夠有決斷力、意志力和領導力。第一集中“薩姆爾的出租車被水泡發”,最終也是友真拍闆“搞”來了買新車的“巨款”。

雖然我向來讨厭“貧賤夫妻百事哀”這種說法(最讨厭其中的“賤”字),但經濟基礎确實會強烈地影響人的精神狀态,這是客觀規律,尤其是當人無法認識和控制自己的欲望時。如果在婚姻生活中空調和暖氣都不舍得用,幾萬元救急的錢也拿不出,煩躁、抱怨、焦慮、壓抑……種種負面的情緒自然堆積在各人的内心、橫亘在彼此的中間,

回過頭來看,友真和薩姆爾其實是一對很合适的伴侶。個性互補,重情重義,家庭條件也相當,即便中間賺了點錢就要擺闊,即便最後雙雙出軌、雨中發瘋,也讓我厭煩不起來,至少編劇對人物的刻畫是貼近現實的——TA們也隻能如此。TA們最大的不足源自知識的欠缺:關于社會運作方式、婚姻制度以及自己情緒的認識——而惡果也都由TA們自己承擔了。TA們沒有接着禍害下一代,這是最值得慶幸的。

最後一集的尾聲裡,房子出售,兩人都提前到了房屋中介的店門口。

薩姆爾先到,坐在駕駛位等候;友真後到,但先下車,頭戴黑色鴨舌帽,走到薩姆爾車前與他打招呼。

尴尬地寒暄幾句後,友真瞥了一眼手機,說:

“還有點時間,要不要喝杯咖啡聊一下,我還有點話想對你說。”

“想說什麼?”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沉默,遲疑,三秒鐘。

薩姆爾問,“你吃飯了嗎?”

下一幕,TA們面對面坐在了餐廳裡。

薩姆爾低頭吃飯,主動發出邀約的友真緊張地計劃着措辭,眼前的米飯完好無缺。

“那個……”她終于下定了決心,“我想拜托你……”

薩姆爾擡起頭看着她,拿着飯勺的手也随之停了下來。

“我現在要開始說了。”友真也看了一眼他的眼睛,“而你繼續吃吧。不要看着我。千萬不要擡起頭來。”

她說完這幾句話,停下來盯着薩姆爾,但雙眼幾乎藏在帽檐深處。

于是,薩姆爾垂下視線,右手重新緩緩啟動。

又過了幾秒,友真開始說話。

“薩姆爾,你過得還好嗎?”

停頓。

薩姆爾以為她說完了,下意識地擡起頭,準備回應。

友真語氣強烈地脫口而出:

“說了不要擡頭!”

薩姆爾又立刻垂下了視線。

友真不由得笑了。

“還是老樣子。你很聽我的話。”

薩姆爾重新往嘴裡送了一勺米飯。

友真接着說道。

“我過得不好……很痛苦。離婚之後,我們之間所剩下的……隻有一個房子。”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她不知沖誰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現在,這個房子也要沒了。覺得怪怪的。”

薩姆爾咀嚼了一下,又停住了。

“最近經常想到,我們起初買這個房子時候的場景,膽大妄為,貸了那麼多款,認為有了我們自己的房子,就會很幸福。

薩姆爾吞咽了一下,似乎哽咽了,趕忙把視線轉向窗戶一側,再轉回來。

友真也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我時常在想,我們之前那麼恩愛,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想過之後……”

薩姆爾往嘴裡又送了一勺湯,這一次,從手到嘴唇都在翕動。

友真用力抿住嘴唇,忍住眼淚,繼續說了下去。

“我覺得是時候真的放你離開了。就是有了這種決心。就是這樣,我才明白自己一定要做一件事。”她低下了頭。

然後又用力擡起來。

“而我現在就要做這件事——”

她難以遏制自己内心的百感交集,停頓了片刻,最終說道,

“對不起,薩姆爾。”

薩姆爾癟了癟嘴,無比委屈。

友真繼續說道。

“我們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是我的錯。對你而言,我能陪在你身邊,就已經心滿意足。”

薩姆爾露出了孩子一樣欲哭的表情。

“……但我對你的要求實在是太多了,以為你在我身邊,就是理所當然的。我……”

友真低下頭,眼淚落在了牛尾湯裡。一滴。兩滴。

“是我毀了如此善良和聰慧的你。真的對不起。”

薩姆爾也垂着頭哭泣起來,下意識地用筷子擋在眼前。

友真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接着說道。

“謝謝你和我一起生活了六年。我以後會好好活下去。你也要好好活着。”

她低下頭,黑色的鴨舌帽遮住了她的整張臉。

薩姆爾哽咽着說,

“我也很對不起你。”

然後抽了一張桌上的紙巾,遞給友真;又抽了一張,抹在自己臉上。

我在這裡和TA們一起淚流滿面。

這一段充分彰顯了編劇的功力和演員的演技。真實、自然、動人。展現出女主的坦誠、反省和勇氣。讓她作為“主動道歉”的那一方,符合人物的個性,而男主也很好地給出了回應——他不“賤”,不會将對方的真誠當作自己的勝利。這一刻,TA們達成了和解。

之後二人各自生活。到了聖誕節,友真獨自在出租屋,薩姆爾手捧兩盒草莓不期而至。友真請他進了房間。

TA們并排坐在地上,重新聊起天來。

2024年2月5日

淩晨3點1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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