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墨西哥三傑”之一的吉爾莫·德爾·托羅,繼2017年備受好評的《水形物語》之後,時隔四年,終于推出他的最新電影力作《玉面情魔》,并獲得了第94屆奧斯卡四項提名,包括最佳影片、最佳攝影、最佳藝術指導、最佳服裝設計。

...
2021《玉面情魔》

跟前作《潘神的迷宮》和《水形物語》一樣,影片《玉面情魔》同樣是一部以20世紀為故事背景的時裝電影。對于特定時代的執着,再次折射出托羅導演深藏内心的童話情結。

顯然這便是托羅的選擇。他既不會刻意追溯遙遠的古代,去挖掘鮮為人知的傳說;也不會跟當下貼得太近,以免現實的況味損害童話應有的質感。

...
2006《潘神的迷宮》

...
2017《水形物語》

縱觀托羅導演以往所聚焦的故事,往往都是停留在20世紀前半段。二戰、法西斯、冷戰、大國博弈、邊緣個體,這些元素便是構成托羅暗黑童話的串珠。

回望這些“多事之秋”,無論是極端政權下的怪異奇譚(《地獄男爵》),還是神話與科學彼此交織的永生傳說(《魔鬼銀爪》),總能讓人感受到不經意間的會心一擊和溫暖治愈。

...
2004《地獄男爵》

...
1993《魔鬼銀爪》

相比之下,托羅的新作《玉面情魔》有着更為黯淡的底色。準确來說,影片脫胎于上世紀40年代好萊塢的黑色電影,改編自作家威廉·林賽·格雷沙姆創作于1946年的同名小說,講述的是一名馬戲團男演員靠着操縱人心的騙術,聯合女心理醫生诓騙上流富豪錢财的故事。

...
2021《玉面情魔》

該小說甫一出版,便大受歡迎。在被20世紀福克斯公司迅速買斷電影改編版權後,導筒便落到極有天賦的導演愛德芒德·古爾丁手中。恰好時值大明星泰隆·鮑華急求轉型之際,他瞬間便看中了這個極具黑色氣質的故事,遂而便在1947年誕生了這部黑色電影經典。

...
1947《玉面情魔》

鮑華版《玉面情魔》盡管在後世備受贊譽,但在當時,由于擔心這個故事可能會影響泰隆·鮑華在大衆心目中的形象,影片便遭到了一定程度的雪藏。就連一開始的公映,福克斯公司都是以B級片的量級采以小規模發行。

而這一經典故事之所以能吸引托羅這位怪咖,确實在于它本身的魅力和多重寓意。

...

鮑華版《玉面情魔》中,男主角斯坦頓從一開始就以風流潇灑的浪子形象出現。當他在馬戲團中得見贊娜、皮特兩夫婦身懷絕技,能夠當衆表演蒙眼猜物的把戲時,他瞬間嗅到商機。

斯坦頓先是勾引贊娜,拿到了這一把戲中的關鍵——暗語。随後他又勾搭上馬戲團中最年輕漂亮的女孩莫莉,并教會她蒙眼猜物的技巧。習得訣竅後,斯坦便帶着莫莉離開馬戲團,前往遠方的大城市,到酒店和奢華的夜場表演,赢得了滿堂彩。

...

在此過程中,斯坦結識了女心理醫生莉莉絲,并在她身上找到新的商機。莉莉絲在為上流權貴治療時,往往都會錄下後者的談話,因此她的手中握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斯坦頓敏銳地發現,隻要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掌握到這些富豪們的隐秘私事,并同時利用蒙眼猜物的把戲,便可以當衆上演通靈之術,進而就可以從富豪們身上詐取金錢。

...

雖然斯坦頓的這一設想在初期卓有成效,但随着富豪權貴們的要求不斷變得嚴苛,甚至要求離世多年的親人愛侶在陽間現出真身,他的風險便随之而來。無奈,斯坦頓的騙術最終還是被他人識破。此刻他才發覺,那位看似從旁幫助他的女心理醫生莉莉斯,竟然背後插刀,将其出賣。

...

影片結尾處,斯坦頓在警方通緝和身世落寞的雙重打擊下從此萎靡不振,最終淪為了馬戲團裡的“怪人”。所謂的怪人,便是被馬戲團團主惡意營銷,打造成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形象,啃食活生生的牲畜,以此為噱頭來賺取票錢。

...

然而,受40年代好萊塢的電檢限制,該片并沒有以斯坦頓的悲慘下場為結局,而是讓一直愛慕他的莫莉與其再次邂逅,并最終拯救了斯坦頓。

...

可以說,鮑華版《玉面情魔》雖然基于種種原因,留有一些遺憾,但作為一部古典好萊塢後期的黑色電影,至今依然擁有其獨特的影史魅力。加之泰隆·鮑華、瓊·布朗德爾、柯琳·格蕾和海倫·沃克等明星的閃耀出演,足以讓人感受到獨屬于曾經那個時代的銀幕星光。

...

而托羅版的《玉面情魔》,雖然在整體的故事框架上與原版保持一緻,但很多的情節設定和角色性格層面,卻有着不小的差異。這些差異,便源自于托羅獨特的暗黑筆法。

...

在原版當中,斯坦頓從一開始就汲汲于富貴,哪裡有商機進階之路,哪裡就有他的身影。

當他得知贊娜懂得絕世把戲後,便利用男色套取了這位半老徐娘的信任;當他明白蒙眼猜物的把戲想要成功,得靠一位更有魅力的年輕女孩時,他找上了莫莉;而到了大城市後,他又在莉莉絲身上瞥見了投機取巧之處,便又三度移情别戀。

...

托羅版中,雖然斯坦頓的這一渣男屬性并未改變,但其行為轉變的過程卻并不相同。比如在最開始,他其實并沒有打算勾引贊娜,相反是贊娜自己耐不住寂寞,撩撥于他。甚至對于蒙眼猜物的把戲,也是贊娜和皮特主動在他面前演示後,他才慢慢開始産生興趣。

...

飾演新版斯坦頓的布萊德利·庫伯,少了些鮑華身上的風神潇灑和渣男魅力,但卻多了一份蒙蔽世人的老實與真誠。這也是為什麼當他找上莫莉時,我們絕對不會懷疑他的動機,因為庫伯身上天然有着那種窮小子追女仔的質樸和憨厚,讓你自然而然地就放下心防。

...

對于斯坦頓這個角色的設定,托羅的改編其實還是挺大的。在影片中,托羅特别交代了斯坦頓的人物前傳———他如何失去父親,以及如何進入馬戲團。這一點,鮑華版中毫無交代。

當你看到一個剛失去父親的窮小子,孤苦伶仃地前往馬戲團謀求生計,并且想要通過習得一技之長出人頭地,這其實已經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

但托羅的巧妙之處正在于,他留了一處驚人的後手,即斯坦頓父親的死另有玄機——斯坦頓蓄意讓老父暴露在寒風中,使其活活凍死,并在父親耳畔留下惡狠狠的咒罵。

...

由此,托羅實際上講述的是一個一波三折的故事,這裡面的叙事機制,讓原版中單調的情場渣男轉而煥發出更為豐富的人性光譜。這也是為什麼在托羅版中,愛情的鍊接變得虛晃且可有可無,而人性的明暗顯得更為波瀾壯闊。

...

除此之外,托羅版在處理開頭和結尾時,也有着兩個較大的改編。一個是對“怪人”命運的交代和鋪墊,另一個則是對莫莉拯救斯坦頓的徹底删除。

...

先說說第一個改編。在鮑華版的開頭處,斯坦頓的悲劇宿命感其實并非由“怪人”挑起,而是由贊娜的塔羅牌進行預示。先是贊娜在為皮特占蔔時,出現了極為不詳的征兆,之後在影片的中段,贊娜到斯坦頓家中拜訪時,又為他進行了占蔔,出現的是跟皮特類似的情況。

...

...

這種帶有神秘色彩的宿命暗示,乃是那個時期好萊塢黑色電影的共性風格。這在比利·懷爾德導演的《失去的周末》《倒扣的王牌》等影片中也不乏其例。

而托羅采用的策略是,将馬戲團那位“怪人”的命運進行細緻的展現。在此,既有斯坦頓和怪人之間的對視和博弈,也有兩者頭部傷口處的相似勾連。此外,托羅還特地安排了斯坦頓和馬戲團團主聊天的戲份,後者向斯坦頓詳細地道出如何制作馬戲團“怪人”的殘酷過程。

...

...

除了“怪人”之外,馬戲團團主收藏的那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嬰孩标本,更是成為某種恐怖命運的象征之物。當然,這些帶有怪誕收藏癖意味的奇觀式視覺元素,同樣也是托羅作為邪典片導演的私人釀藏,隻不過這些元素正好跟影片中的人物命運形成巧妙的融合而已。

...

而托羅對影片結尾大刀闊斧的删改,則體現了他想要完成鮑華版的《玉面情魔》當年所未能完成的銀幕遺憾。托羅的這個舉動,讓我們看到了一位優秀的導演給予影史經典的尊重。

...

影片最後,當我們看到庫伯那張滿臉胡須的面孔,早已逝去華彩的雙眸,以及他知曉自己命運後的自嘲大笑後,終于感受到那份從斯坦頓的記憶深處暗湧出來的苦澀與懊悔。

或許,隻有到了這一刻,他才終于懂得皮特在死前的那個夜晚所道出的真谛。

...

作者| 花無宴;原創|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注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