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死君:第34屆東京國際電影節即将落下帷幕,國内影迷對華語片能否最終斬獲大獎一直非常關注,畢竟今年的評審團主席是人人都愛的伊莎貝爾·于佩爾。

縱觀入圍本屆東京國際電影節的華語片,有阮鳳儀導演的《美國女孩》,還有大飛導演《異鄉來客》,這兩部都入圍了本屆電影節的亞洲未來單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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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最受矚目的主競賽單元,則有一部非常耀眼的華語片,便是年僅24歲的國内新人導演久美成列的第一部長片《一個和四個》,在東京首映後便收獲不少好評。由此,他也成為史上提名東京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最年輕的中國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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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一個和四個》講述的是一個發生在青藏高原的荒誕故事。暴風雪即将來臨,護林員的木屋闖入三名不速之客,他由此被卷進一件真相不明的盜獵案件中。

導演用這樣一個羅生門式的寓言,深刻地探讨了人性。極緻的鏡頭語言,荒誕的黑色故事,帶給我們不一樣的視覺體驗與思考。近日,我們有幸采訪到久美成列導演,讓他分享一下這部電影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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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專訪久美成列導演

電影《一個和四個》背後的故事

采訪| 皮皮丘

看死君:導演好,第一次拍攝電影長片《一個和四個》,并順利入圍了東京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整體感受如何?

久美成列:還是挺驚喜的,這是我們整個團隊一起磨合、精心籌備的,到現在能取得這樣的成績,還是挺開心的,覺得我們沒有白白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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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從籌備到拍攝持續了多長時間?

久美成列:到現在為止,應該有三年半的時間,但是中間還經曆過一次疫情,停機了一次。

看死君:當初為何會選擇江洋才讓的短篇小說進行改編?這故事有哪裡吸引到你?

久美成列:當時是一個朋友推薦,看到這篇小說時,覺得它的結構很有意思,是發生在一個密閉空間裡的故事。江洋才讓老師把這篇小說寫得非常有意境,他不僅把木屋裡面人和人之間緊張對峙的關系寫得很好看,同時跟外面大雪紛飛的環境結合得也很有意思。我就覺得,這個故事很有發展成類型片的可能性,同時也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作者表達,就很想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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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成列導演

看死君:很多人看完後,覺得有點像玩“狼人殺”的感覺。

久美成列:對,有一點。

看死君:影片讨論更多的似乎是關于人性,而非故事本身。

久美成列:對,因為我覺得關于誰是盜獵分子、誰是警察,并非這部電影要探讨的,它不是講一個真相的東西,而是講人在為了生存的一種極緻的狀态下,所能夠呈現出來的人性最為複雜的一面。比如說要去欺騙别人,要去獲得别人的信任,都是為了自己能夠生存下去的目的,這種是我想呈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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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把小說改編成電影往往都需要取舍,這方面導演在創作時做出了哪些調整呢?

久美成列:因為這是一個短篇小說,體量也不是特别大,而且它描寫得非常精悍,更多的是主人公護林員的心理描寫。在改編時,我們就不斷去擴充它的容量,比如将每一個人的閃回發展成一個段落,比如從木屋這個單一空間跳脫到戶外,在空間上給它更多的可能性。

其次,就是不斷地去豐富每一個人物,賦予他們來到這個木屋的必然動機。同時,就是将他們這種處在嚴酷環境中生存下去的意志做到極緻。再就是添加一些有意思的細節,比如時鐘和藏曆的設計,就是想有一些荒誕和詭異的元素成分,這對氣氛的渲染也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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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影片中有很多蠻靈光的巧妙設計,比如那頭鹿打開門的瞬間,讓我覺得挺驚豔。有人說這部電影是一個“羅生門式的寓言”,您自己怎麼看?

久美成列:對,确實是羅生門式的寓言。

看死君:每一個人物都各執一詞,讓大家覺得不知道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

久美成列:這個故事本身,就有一個“羅生門”式的叙事結構在裡面,每一個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出發去講述自己的事情,他們都帶着各自的私心和目的。

而其實在講人性的這一方面跟《羅生門》也挺像的,不光是叙事結構。我喜歡把這個故事說成是一個寓言,因為關于“一個和四個”,那“一個”我所指的并不是護林員,而是那頭鹿。那頭鹿它所代表的一個與人類不同的世界,是非常未知的。

在我看來,人們都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太在意自我生存的強烈目的性。這跟未知的世界相比起來,我覺得就很渺小,也很卑微,所以可以說,是這樣的一個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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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影片的拍攝地點是在哪裡?拍攝條件挺艱苦吧?

久美成列:青海省祁連縣的冰溝原始森林。對,特别艱苦。

看死君:拍攝過程中有沒有遇到比較難以克服的困難?

久美成列:最大的困難就是遭遇了疫情的沖擊。拍攝方面倒沒有特别大的困難,主要是創作以外的東西給的那種壓力,這方面的阻力挺大的。

看死君:具體哪方面的壓力比較大?

久美成列:比如說融資,因為我也是一個新導演,去融資就會很困難,再加上疫情給整個電影行業帶來了很大的沖擊,就是找錢更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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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音效是影片中的一大亮點,可以說說音效方面是如何跟李丹楓老師溝通合作的嗎?

久美成列:這個故事他當時看完後很喜歡,同時因為片中人物比較少,所以那種情緒性的東西就能充分凸顯出來。我們就覺得,這部電影如果能把聲音處理得特别好的話,會讓整個感覺特别加分。比如一些小細節,像壺嘴冒煙發出滋滋的聲音。

看死君:就和人物的情緒勾稽在了一起。

久美成列:對,其次就是我們覺得,這個電影要給人一種非常強烈的沉浸感。我們希望角色們所說的台詞都能有很強的貼面感,就好像是在你的耳邊跟你說話一樣。所以後來,我們就把每個角色的台詞又做了一些必要的補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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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跟幾位演員的合作可以談談嗎?比如金巴和王铮。金巴跟萬瑪才旦導演也一直都有在合作,這次您也找到了他。

久美成列:我挺開心能跟他們合作,因為金巴的表演我一直都很喜歡;而且他這個人,我跟他也是特别好的朋友。我覺得他是一個能完全把自己扔到一個情境裡的演員。他接到劇本也挺開心的,因為跟他之前的人物不太一樣。他之前都是非常強悍的硬漢型角色,這次要演一個懦弱的、分不清真假的、很猶豫的這樣一個角色,對他來說也是很大的挑戰。

金巴很快能進入人物狀态,但因為我是新人導演,我第一次拍長片,對于一些細節的追求有時甚至有點過,比如說,我們每條基本得拍個15遍才行,最多的時候拍到了30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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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會讓他們感到一些不舒适,有次喝酒時,金巴跟我聊天說,他覺得重複太多遍後,他自己的表演就變得機械化,就沒有很強的靈動性和體驗感去表演。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包括疫情停機的時候,我再去看素材,我就發現我追求的那些細節的确有時候不是最關鍵的東西,我把它看得太重了,反而影響到演員的一些情緒狀态。

第二次開拍的時候,我就盡可能地去抓最重要的東西,給演員最舒服的表演狀态,比如拍四五條我就覺得ok了。我感覺我們的磨合已經達到了一個特别舒服的時候,對整個拍攝氛圍和進度等方面都帶來了很大的幫助,跟他們的這次密切合作,的确讓我學到了很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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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铮的話給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因為當時給大家看完劇本、準備要定他的時候,我還沒有見過他本人,是制片人王磊去見的他。我就看他的形象,包括他給我錄的一段小視頻,就覺得他就是我要找的大個子,很硬漢,他也非常想演這個角色。

直到開機前十五天的時候,他還給我寫了一篇長文,他把自己代入成大個子的那個角色,然後用第一人稱視角,給我從頭到尾解析了一下這個人的前世今生、前因後果。這給我的印象特别深,也給我特别大的震撼,我就覺得他特别敬業。

雖然說這是每一個演員都應該去做的,但是好像放在今天來看,他的這個行為就特别珍貴。他也是完全把自己抛到那個環境裡面,從開拍一直到結束,他那個戲服就沒有換過,每天無時無刻不在穿着,有他的戲或者沒他的戲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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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您父親萬瑪才旦導演擔任本片的制片人,他對您在創作上有哪些幫助?

久美成列:作為制片人的角度,就是給我這樣一個新人導演搭建非常好的班子,幫我找到很多非常有經驗的前輩,比如說攝影指導呂松野老師、音效老師李丹楓,等等。

其次,就是在文本方面給了我挺大幫助。比如說,疫情期間去參加一些創投,當時也有些評委說裡面的人物不夠飽滿、不夠立體,然後我們就去想怎麼豐富這些人物。

後來他就給了我一些意見,增加情節方面的設計,希望更能把角色的複雜性表現出來。比如護林員和大個子在林中救助被獸夾夾住的鹿,又因為極度饑餓而打兔子,呼應後來他們在木屋中吃兔肉的情節。台詞的處理也給我提了很多有效意見;還有對道具的把關,因為要做出年代感,容易有細節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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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瑪才旦導演

看死君:影片中有很多面部特寫鏡頭,可以談談鏡頭方面的設計嗎?以及你是如何跟攝影師呂松野老師溝通的?

久美成列:影像方面這麼處理,主要是跟這故事有關系,因為我覺得它不是一個現實主義題材的故事,它是有一點寓言性質的,有一點超脫現實的風格。所以,我希望在影像上也能做得非常規一些,比如把每一個人物的臉拍得很近,甚至有一點畸形,有一點奇怪,從而去凸顯他們的那種心理狀态。

我也是希望能帶給觀衆一種沉浸式的體驗,就是讓他們從毛孔、從任何一種細節去真正地感受到電影中的人物狀态 ,從而走進到這個木屋裡面,去真正感受到他們每個人的小心思,他們心裡面在想什麼,他們跟對方之間的關系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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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導演平時喜歡的導演有哪些?可以分享一下。

久美成列:喜歡的導演還是挺多的,我喜歡伯格曼、庫斯圖裡卡、金基德,喜歡洪常秀,也喜歡奉俊昊。他們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會在自己的領域裡,不管是文藝片也好,或者類型片也好,我覺得他們都做到了極緻。這是我特别敬佩的,比如說,洪常秀他會把人物的情感關系挖得特别特别深。

看死君:第一部電影獲得了不錯的口碑,在創作上自然也是很大的鼓舞。目前有第二部長片的構想了嗎?

久美成列:有,是一個類型片,也是有我自己的生命體驗和反思,就是跟當下城市裡人的精神生活有關系的一個黑色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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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久美成列

采訪| 皮皮丘;公号|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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