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ky Lu》影評：一位移民騎手在絕望與堅韌中的動人畫像

《Variety》
https://variety.com/2025/film/reviews/lucky-lu-review-1236404459/

張震以一場充滿同理心的精彩演出為影片定下基調，導演Lloyd Lee Choi的長片首作《Lucky Lu》，講述了一位華人外賣員在充滿敵意的紐約街頭，與時間賽跑的揪心故事。

“幸運”是個奇妙的概念。中了彩票算是幸運，但當那輛本可能撞死你的公交車隻是撞斷了你全身的骨頭時，人們也會說“你真幸運”。Lloyd Lee Choi這部充滿同情、引人入勝，有時甚至令人痛苦的《Lucky Lu》，聚焦的正是後者這種“苦澀的幸運”——那些勉強逃脫的劫難與擦肩而過的險境，它們不是突如其來的好運，而是惡劣處境中未變得更糟的小小奇迹。Choi筆下的人物若有一顆“幸運星”，那也是一顆暗淡的星，常被雲層和摩天樓遮蔽。

不過，這些人也沒太多時間擡頭仰望。在遠離天際線的紐約街頭，華人移民盧（張震 飾）日複一日地騎車送餐。他已與在中國的家人分離五年，好不容易攢夠了錢，從朋友博豪（李海濱 飾）手裡接下了一套小公寓。他于是讓妻子思雨（陳法拉 飾）和女兒丫丫（魏嘉貝 飾）啟程飛往美國——她們的移民文件終于批下來了，将于第二天抵達。盧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當他用視頻通話帶她們“參觀”新家時，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丫丫聽說美國家庭都會養狗，盧則把鏡頭對準角落裡那個霧氣彌漫、沒插電的魚缸，笑着答應她養條魚。

但第一道打擊在妻女飛行途中就已到來：盧發現博豪卷走了他支付的押金和房租，并沒有交給房東。他被限一天之内再湊出同樣的錢，否則妻女将會無家可歸。第二場厄運緊随其後：在一次例行送餐過程中，他的外賣電動車被偷了——這是他唯一脫困的工具。無法繼續工作，盧隻得變賣物品、低聲下氣求助，甚至铤而走險進行小偷小摸，但也僅是杯水車薪。随後，他的妻女抵達。

盧把一切煩憂都隐瞞着——但沒能完全瞞住女兒丫丫（她已給自己起了個美國名字Queenie），她比他以為的更敏感。他帶着小小的她在紐約街頭愈發焦灼地奔波，踏上一段逆境求生的“奧德賽式”旅程。但随着處境的不斷逼仄，Choi筆下的劇本始終保留了人性的溫度——即便是那些傷害過盧的人，也并非反派，而是同一個壓迫體制下的受害者。即便是博豪，盧最終找到了他，也得知他之所以背信棄義，隻是為了給病重的母親支付高昂的醫療費。“你知道嗎？在這兒救護車都是要收費的。”他苦澀地說道。

攝影指導Norm Li的畫面風格恰如其分——既沒有美化盧的生活場景，也沒有以居高臨下的眼光描繪其艱辛。他的審美節奏也與剪輯師Brendan Mills的出色剪輯配合得天衣無縫：從前半段快速切換、手持鏡頭的緊張不安，到後半段節奏放緩、沉靜深遠的旅程，當盧在城市間的奔波愈加漫長，疲憊也悄然襲來。在這一節奏變奏中，也為突然迸發的抒情時刻留下了空間。尤其令人動容的一段，是我們跟随盧奔波時，耳邊響起的是楊姨的旁白——這是一個幫他照顧Queenie的老朋友。她回憶起過去的日子，那時大家還都很親近，盧剛來美國時還是個滿懷雄心的人，夢想開一家餐館，大家都投資了，但最終以失敗告終。此刻，那個臉頰消瘦、煙不離手、自我壓抑近乎自虐的盧，才突然變得更加容易理解：他是一個被失敗撕裂的人，被過去的羞恥感所困，又深深沉溺在對自己“曾經敢于夢想”的懊悔與傷感中。

我們之所以能在“盧”這個角色身上讀出這麼多東西，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張震精彩而克制的表演——這位台灣演員曾主演過楊德昌、李安、侯孝賢和王家衛的多部重要作品。以他的資曆來看，他本可以把《Lucky Lu》當作一部為大明星争取獨立電影圈聲望的“展示平台”，但他完全沒有賣弄表演，而是深刻地投入于這個角色的“人性”——一個幾乎不給自己片刻人性的喘息，更别說去思考什麼“幸運”的人。

因為對像盧這樣的人——那些勞工、那些拼搏者、那些沒有時間去做夢的“追夢人”——所謂“幸運”确實隻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它很少意味着真正的好運，大多數時候，充其量也隻是從糟糕中暫得的一絲緩解。而有時候，它隻是混亂日常中稍縱即逝的恩典時刻——比如，當一束陽光穿過窗戶照進一個小房間，而你所愛的人都安然無恙地坐在其中，而你也在那一刻，短暫地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