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是冷峻的,否則故事難以打動人。就像作曲家是冷峻的,否則音樂與數學分離,隻會是一堆感動自己的廢音符。
新海誠做到了。
災難,不過是一串數字,死亡的名單,也隻會永久地停留在妄想複制現實的影視畫面裡。日本311大地震,百度百科搜索,震級九點零,死亡人數一萬五千九百人,失蹤人數二千五百二十三人。
愛情故事,從來都得是奇幻的,《牡丹亭》講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紅樓夢》講一個是頑石曆劫,一個是仙草還願。因為愛情實在是一種神秘力量,讓兩個陌生的個體不再陌生,讓兩個本毫無瓜葛的人不斷糾葛。“一個重要的人”、“不能忘記的人”……彗星即将落墜到系守鎮,三葉奔跑着隻想尋求“你的名字”。
愛情與災難,究竟要怎麼寫成故事?或者說,關于災難,究竟要如何用愛情将其書寫成故事?或者的或者,災難在愛情故事中是什麼?為了講好一個關于這些問題的故事,新海誠選擇了奇幻。
幻,科幻、奇幻、玄幻,天馬行空,一切皆有可能。“穿越時空”:百度百科搜索,物理學專有名詞,“人可以穿越未來,不可以穿越過去”。而此作設置的時間與空間的轉換、靈與肉的調動,都不過隻是劇作者一念之間,這是大膽的一念,可也隻有這樣大膽的一念才可以在情理之中帶出整個戲的前提——遠方的哭聲不與“我”無關。
(拉約什·埃格裡《編劇的藝術》:)“恰如一個個基因嚴密組織構成了‘基因社會’一樣,每個人也是一個單位,是這個組織嚴密的社會的基因,發生在社會上的事會影響到他,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也會影響到社會”。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毫無共同體交集的個體如何相互影響?三葉作為女性,泷作為男性;三葉在時間的“前面”,泷在時間的“後面”——彈幕紛紛“女大三抱金磚”;三葉在系守鎮,小地方,泷在東京,日本國最大城市……口嚼酒制作後,三葉帶着回聲大喊,那是人物的内在動機,這句話喊出,一個切口,戲開始:“下輩子我要做東京的帥哥!”,于是,三葉與泷,誰是劇作的最軸心人物?三葉。
“建置、對峙、解決是戲的原料”,戲的沖突是故事藝術的重要原料,是沖突最大程度地調動着觀衆積極的情緒反應,而在影視故事呈現中,這種沖突又往往與視聽的表現互嵌。(拉約什·埃格裡:)“在不斷變動的過程中,‘幸福’就可能變成了‘不幸’。這一法則支配着細胞、人類乃至太陽系。”三葉推動着故事沖突的行進。泷擁有了作為三葉的“配置”——性别身份、性别身體、鎮長女兒的身份……在這種“配置”下,他一腳掀翻桌子,反抗旁人對她的嘲諷,此後,在彗星墜落之前,他指揮拯救系守鎮,甚至不惜忽視自己正處在三葉的境況下——揪起三葉爸爸的領帶,而要知道,泷在自身“配置”下,他無法做到如此“神勇”,甚至在與自己曾喜歡的女孩約會時也囧态百出。《會飲》裡說愛欲本是欲求那本屬于自己的東西,而在這裡,或是三葉的境況本身成就了泷。而三葉推動着故事裡變動的産生,是在泷的境況下的三葉使得泷與奧寺前輩交集加深,是三葉安排泷與奧寺約會,此後,泷還是被奧寺告知自己“喜歡别人”才開啟“尋找系守”之旅,而後的插叙,也是三葉的一滴淚水,發覺情況不對,于是趕緊坐上火車去東京找泷。
“結繩是産靈,連接人與人是産靈,時間的流動也是産靈,還有‘水、酒、米,這些東西進入人的身體、和靈魂連接’……”“絲線扭曲、纏繞、有時還原、斷裂”故事高潮,泷喝掉三葉的口嚼酒,連接産生,此刻三葉這個人物徹底展露——以泷體會的視角,纏繞,連接,三葉生命的誕生也不過是從剪臍帶開始……而後,泷徹底找到三葉,三葉“在好遠的地方啊”。
新海誠如何用故事說服觀衆,遠方的哭聲不與“我”無關?看結局。兩個無關個體,都在等着邂逅的發生,然後邂逅發生,果然似曾相識,“這個妹妹我好像見過”,然後愛情發生,全人類的事情。當你發覺你可以愛一個無關個體,你應該得知她/他的往昔苦樂年華于你不再是毫無牽連、甚至會強烈地作用到你頭上——心理學管這叫依戀類型轉移,你發現,彗星降落到那個小鎮,遠在東京的自己不是在看一條新聞,而是背上行囊、跨越時空,準備與末日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