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分鐘的《天書奇譚》結束了,5歲的兒子伸了個懶腰,滿意地說:“好看,衣服和人都好看,蛋生很可愛,府尹大人像董卓。”

此刻銀幕上正放映短紀錄片,《天書奇譚》的導演之一錢運達老人說道:“動畫片就是要奇、趣、美。”

看到他說這句話,鼻頭一酸,心生由衷的感謝,對錢老,也對《天書奇譚》所有的工作人員。這一聲“謝謝”也是替小時候的我說的。

自從兒子看得懂動畫片,我一直在等一部我認為适合帶着他一起看的動畫電影。第一次進電影院的體驗很重要,我不想破壞這個儀式感。

《哪吒之魔童降世》熱映時,我就感歎過,“适合孩子看”這個要求,看來在當下的動畫電影環境中是很難實現了。

《天書奇譚》的重映,很好地诠釋了什麼叫“适合孩子看的動畫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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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結束,他還依依不舍

知道孩子對什麼好奇,知道什麼是讓孩子歡快的美,也知道孩子理解“善惡”的腦力邊界大概在哪裡。更重要的是,富有一種舒展的想象力,這種想象力特别有氣度、有氣質,天馬行空又不至于飛入虛無,嬉笑怒罵又不至于憤世嫉俗。

《天書奇譚》原本是計劃和英國BBC合拍的動畫片,錢運達導演回憶往事時說:“和他們合作的那個劇本,盤古開天什麼都有,亂七八糟的……沒有真正的把中國的東西展現出來。”

“中國的東西”,就是我所感受到的“舒展的想象力”。

《天書奇譚》的每一個人物,都和戲曲人物一脈相承。然而在動畫片的語境下,他們減去了戲曲人物過于程式化的言談舉止。仙風道骨的袁公,天真到底的蛋生,三個狐妖,縣太爺、府尹、皇上等等人物,都有戲曲味兒,但特别鮮活生動。我兒子一點傳統戲觀賞經驗都沒有,看這些人物卻看得津津有味。

戲曲經過千百年的錘煉,它的審美習慣已經深入中國人的基因。戲曲味兒一出,國人就特别來勁,因為大家知道這是要“戲說”某段曆史、某個神話故事。

“戲說”在束縛壓抑的舊社會,是有一些特權的。《天書奇譚》諷刺了絕對皇權、官僚主義、人面獸心、欲念深重等等現象,這些不僅大人看得懂,小孩也能明白大半。

縣太爺、府尹對女狐狸精的迷戀,我兒子看不大懂。但是縣太爺、老太爺要更多的錢糧屋舍,要霸占聚寶盆最後變出了許多爸爸塞都塞不回去,我兒子笑出了“鵝鵝鵝”聲。他當然知道,爸爸一個就夠了,繼而他也就明白了,錢和房子,也隻要屬于自己的就夠了。

小皇帝這個角色的設置,更是驚豔。如果是個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皇帝,那都無法讓孩子明白“皇帝貪婪”會帶來什麼惡果。片中的小皇帝,想要更多鳥,繼而想要更多的煙花、更多的老虎去吃人,他要求的是“更多好玩的”。

無節制的好玩會帶來什麼,小孩最容易投入去看、去想。平時我們和兒子說再多“玩要有節制”,都沒有銀幕上小皇帝最後的下場更有說服力。

适當的驚悚感,也是《天書奇譚》人物形象的加分項。尤其是影片中那個可說得上是中國銀幕上最醜陋的玉帝形象,以及和尚師徒、三個狐狸精。這幾位的尊容,我記得我小時候看了是害怕的。所以在他們出場時,我偷瞄了兒子幾眼,如果他害怕了,我就捂住他眼睛。

沒想到他隻是往後縮了縮,眼睛還是直勾勾。

我覺得,讓孩子害怕,也是動畫片的一個功能,恐懼帶來警醒。附帶恐懼的印象,會讓他永遠記住一些事。不過“适度的驚悚”,在很多動畫作品裡是多餘的考慮。這也是《哪吒之魔童降世》特别不适合孩子的原因,那裡面的暴力和恐怖感,是提供給成人的元素。成人們才願意将壓抑的自己投射到黑眼圈充滿戾氣的哪吒身體裡,孩子心目中的哪吒,永遠是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裡那個英氣勃勃的哪吒。

重看《天書奇譚》,我的感動特别豐富。因為小時候我一直不懂為什麼“袁公傳天書到人間”罪該萬死,重看銀幕上被鍊條拉回雲端的袁公,感慨良多。

除了明白了袁公的偉大,也有新感觸。把無所不能的天書傳到人間是壯舉,然而袁公在多年修行思考後,當初的一腔熱血也必定歸于冷靜。眼前利用了天書記載的法術為禍人間的,雖然是狐狸精、貪官昏君,老百姓看似都隻願意拿回屬于自己的物質财富,不貪不搶。

但,善惡就分布得如此平均嗎?

我的生活經驗告訴我,任何能夠快速滿足欲望讓所得成倍增長的“技術”,都不會因使用技術的群體的不同而有什麼不同結果。結果都是秩序混亂,道德敗壞,泡沫破滅。

所以袁公在那麼多年前,就對着蛋生以及看動畫的孩子們語重心長地說了最後一句話:“蛋生,今後你要好自為之。”

我想,這句話我兒子現在肯定不懂,等他能懂了,我一定再陪他看一遍《天書奇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