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爾德會教會你,什麼叫高級劇作。在《艾瑪姑娘》裡,傑克·萊蒙是一個正直到滑稽的巡警,進入酒吧摘下帽子與酒保攀談,卻不知道後面的混混主動地給他的帽子“上供”。這是一出諷刺劇。那麼,在懷爾德的這一出裡,帽子裡的錢一定不會當場就掉出來,而要等到下一場他義正嚴辭面見局長之時。這錢要是前一場掉,就隻是一個平庸的肢體包袱,後一場掉,兩角尬住,局長怒裁萊蒙,此處剛好作休止符轉場。同樣,滿城風雨裡的辦公桌之用處,不看完全片你猜不出來。不滿足于現做現吃的小包袱,在《愛瑪》中,甚至萊蒙那件被剝奪的警服都有自己的戲劇呼應。是好喜劇的最低要求也是最高标準。少數怪傑能做到,但像懷氏此般調用自如者,寥寥無幾。



法國戰後社會男人緊俏,風塵女子包養情人看似不可思議,其實更是需要男人的承認來自我保護,心理、身體各種意義上。妓女找情人、養情人、愛情人,這是最大的自由。如果每個男人都尊重一切女人,那麼女人就有權力用自己的身體掙得錢和尊重。毋庸置疑。對了,還有那些索邦的教授們,你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在卡薩諾瓦街的小店裡賣酒!
《公寓春光》裡,又是萊蒙與雪梨。最終的定情,也是卡牌遊戲之間的語帶機鋒。無能之輩與瑕疵之人的戀愛,暗示了比利·懷爾德的觀點,現代社會中男人之最壞情況不過無能庸碌,女人之最壞情況不過失去貞操。但這又如何,失去貞操的女人永遠有善良無能的男人,善良無能的男人永遠有勤懇失貞的女人,比利懷爾德大言不慚地誇耀他的論斷,并将之作為其幸福的哲學根基。
懷爾德氏堪稱哲人,劉别謙氏若為蘇格拉底,那麼懷爾德則為柏拉圖。普通人不能老看他的片子,他為現代性編制了太美妙的謊言,好男好女歡作一團,讓人幾乎忘記了背後的險惡。“沒有人能是完美的”——現代性之肯定意義與否定意義恰都出于此一條。如果不恰好是他鏡頭中的這樣一群,這将是一個怎樣赤裸裸的世界?比利·懷爾德的直覺天真而深刻:哪怕是一種再差的制度、一種再無可救藥的社會組織形式,隻要其中的子民都良善親愛,那便仍舊花好月圓人間樂。而哪怕一種再完美的制度規劃,若惡人橫流,私欲無限,則其弊甚矣。
最深刻的自然正當就是,隻要你這個人足夠美好,并且真的相信愛。那你可以賣春,因為這隻是現代社會給予你的社會安排。那麼,艾瑪姑娘此片實際上在講關于現代性的最大的問題之一:工作。那麼,觸及如此主題的懷爾德作品,可以算是真真正正、堂堂皇皇的西方正典。
在懷爾德那,沒有上帝。如果沒有上帝,那麼一切都是被允許的;如果沒有上帝,那麼一切都應該被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