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奢侈叫「山田洋次的NG」：當影視產業已革新，木村拓哉為何在《東京計程車》裡，找回身為演員純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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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M/TV #木村拓哉 #東京計程車2025/12/5更新《東京計程車》（Photo Credit：天馬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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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貓大王通信

90年代起，職人劇這種類型在日劇圈大肆發展，90年代開始在日劇圈走紅的木村拓哉當然也演了不少職人，包括機長、冰球選手、賽車選手、美髮師、快遞員與檢察官等等。這些職業無論貴賤，至少看起來都很帥——連快遞員與檢察官這種職業都可以演得很帥。

終於！年過50的木村在新電影裡演了一個想帥也帥不了的職業：計程車司機。每天坐在駕駛座上十個小時的司機是要怎麼帥呢？當然，木村還是能帥給妳看。而這部新電影，就是即將在12月24日聖誕檔上映的《東京計程車》。

讓我們先把帥度擱一邊，木村自己對這部電影有很多話想說，讓我們來聽聽這位三十年來始終被崇拜的男神怎麼說。

為何《東京計程車》的拍攝對木村拓哉而言「奢侈又暖心」？

《東京計程車》是一部由日本電影宗師山田洋次執導、由木村拓哉與倍賞千惠子主演的電影，描述計程車司機宇佐美浩二（木村拓哉飾）今天載了一位客人高野女士（倍賞千惠子飾）。他們要從東京柴又一路開往神奈川葉山，這可是段將近90公裡的長程。而且，高野女士還要求經過東京幾個對她很重要的地點，這些地點在她波瀾壯闊的一生裡有重大意義，而高野開始講起自幼至今的人生故事⋯⋯

12月24日即將來臨，各位可以在電影院裡欣賞曾與山田導演合作《武士的一分》（2006年）的木村、以及山田導演長年信賴的禦用大將倍賞的演技。但是，這部電影有一大半的精彩在於幕後：這很可能是高齡94歲的山田導演，與高齡84歲的倍賞千惠子合作的最後一部電影，這甚至可能是兩位重量級人士各自的最後一部電影。《東京計程車》自然有許多溢於戲外的深意：

例如故事開始的地點柴又，正是山田導演的經典《男人真命苦》的故事重要背景。男主角寅次郎出身自柴又帝釋天，而倍賞千惠子飾演的寅次郎妹妹櫻，在《男人真命苦》這套超長系列電影裡，大半時間都在柴又帝釋天參道的叔叔家餐廳工作。

柴又與山田洋次和倍賞的關聯早就超出了電影之外，他們都成了柴又之光，是讓柴又成為《男人真命苦》聖地的重要功臣。《東京計程車》會從柴又啟程，意義自然格外重大……讓觀眾彷彿回到了55年前的大銀幕前，看著清純的倍賞對著駑鈍的渥美清哥哥，大喊一聲「哥哥！」

木村拓哉是在《男人真命苦》第九集《柴又慕情》與第十集《寅次郎美夢成真》之間出生的，小嬰兒拓哉應該還無法理解《柴又慕情》的吉永小百合和《寅次郎夢枕》的八千草薰兩人的經典清純美貌。不過，多年後他也成為了山田宇宙裡的一員：《武士的一分》獲得了當年日本各種電影大獎入圍，而木村也表示，這是他演出過的時代劇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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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違將近20年後，木村再度回歸山田組，時代不同了，山田導演年紀也更大了，甚至整個日本演藝圈文化也都改變了，他自己面對演藝圈的觀點也不同了。《東京計程車》的拍攝過程，對木村來說，這是一次既奢侈又暖心的體驗。

環境改變了，以前黑澤明在片場任性地大喊「我們要連拍兩天！想睡覺的人都滾回家！」（拍攝《亂》的時候）的時代已經徹底過去了。現在的日本片場漸漸變得與好萊塢相似，有嚴格的拍攝時間限制，也有兩場戲之間嚴格的休息時間限制，這對維護工作人員健康很有幫助，但是，拍戲與手工業不同，它有時是一項需要時間冶煉的技藝：不是動手做就會有成果，有時必須等待大家進入狀況。硬性的時間限制，有時可能會破壞這種靜默的氣氛養成過程。

但是在老導演山田洋次率領的一批長年合作員工的山田組，是沒有這種限制的。這讓木村拓哉非常感動：「果然現實中也有為了遵守時間規則而無法顧及演員或工作人員心理或體力的情況。但有時，明明現場的引擎已經熱起來了，卻要顧慮平衡，或者顧慮不想給演員造成負擔而不敢強烈要求，我想這種情況也是有的。而能被允許（打破這些）的現場，是非常寶貴的。」

為什麼木村會這樣講？因為，木村是一個「慢熱型」的表演者。

類似尼可拉斯凱吉？木村拓哉的「降靈附身」式演技

演員要如何「進入」一個角色，是所有演員學習表演時最重要的心法。有人依靠「方法論演技」，他在現實生活裡，就以角色的個性進行起居坐臥：諸如梅莉史翠普在《穿著Prada的惡魔》片場就像電影裡難搞的編輯米蘭達一樣難搞；例如飾演《自殺突擊隊》小醜的傑瑞德雷托，在片場宛如小醜一般惡作劇其他演員或工作人員。他們穿著角色的服裝、披著角色的性格，在現實生活裡過活。

木村進入角色的方法有點類似方法論演技，但卻更近乎於「降靈附身」——尼可拉斯凱吉可謂這類型的達人。他們想像這個角色就是自己，他們不是去扮演這個角色，而是讓自己活成這個角色。這裡聽來似乎與方法論演技無異，但最大的差別是，方法論演技最終仍是「自己去扮演另一個人」，但降靈演技卻是「自己是另一個人」。

這種差距在於演員本人與虛構角色的不同，使用方法論演技的角色，看起來可以完全與演員本人私下的性格完全不同——例如梅莉私底下是一位非常溫柔親和的女士。但降靈不同，那是更有機化的變異：你會看到一個跟演員本人很像的角色，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凱吉演什麼角色都是凱吉」。

那是因為降靈並不是讓另一個人格完全取代演員的主人格，而是相反，由演員的主人格進入另一個虛構人格，活出那個人格應有的模樣。木村近年來罕見脫離降靈演技的表演，就是《教場》——那是許多觀眾對《教場》感覺新鮮的主因，因為那不是木村拓哉降靈表演，那是一個長得很像木村、但絕對不是木村的疏離冷酷角色。

木村拓哉演什麼角色都是木村，他在大多數角色裡都會露出那種木村招牌式的低頭、歪嘴笑、眼眉緊皺的「傷腦筋啊」笑容，這是降靈演技的特性。

你看過乩童降靈嗎？那可不是五分鐘十分鐘就結束的儀式。降靈很需要時間，在片場降靈更需要時間，而且需要許多工作人員輔助，以一位在日本演藝圈長年超受歡迎的演員而言，木村拓哉主演的電影數量極少，至今也才14套作品（不計續集），而且部份都是日劇的延伸作品（例如《HERO》或《型男主廚三星夢：巴黎篇》）。

為什麼？這是因為，木村需要一個穩定、熟悉的環境，需要熟稔的工作人員輔助，幫助他順利降神——那些非日劇相關的電影，很多是與日本或海外大導演合作的作品，這是木村拓哉勇敢突破自己的一種證明。

而因此，他會強調「明明現場的引擎已經熱起來了」這一點就不奇怪了：他是最需要熱機的一員。木村本人多次強調，山田組絕對不是什麼壓榨勞工的黑心團隊，他本人也無意去反對這種讓業界更健康的規範。因此，這是他認為《東京計程車》很「奢侈」的原因之一：不是這個劇組出手有多闊綽，而是他們反常規的製作方式，帶來這個時代很少見的創作上的奢侈。木村可以一磨再磨，在導演與鏡頭前磨出他滿意的「木村老司機」形象。

「看毛片」和「NG」仍大方存在的《東京計程車》劇組

所以，木村跟其他演員不同，他並不討厭NG：被導演喊NG、再演一遍，這對許多演員來說似乎是一種恥辱。在報章雜誌裡常常可以看到，某某人詮釋某個很難的橋段時，「沒有NG」、「一次就過」。這種新聞通常都是有讚許意味的，代表演員的表演一次就獲得導演認可，好像神明一般能準確猜中導演的心思。

但是，木村拓哉認為，重複NG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失誤，反倒在山田組，NG是一種為了打磨而必要存在的過程。

高齡超過90的山田洋次，在這年頭還罕見地維持導演界的老傳統：看毛片。現代因為攝影配備技術的快速優化，導演可以透過各種畫面，在拍攝過程中就能同步看到拍攝效果，甚至是加上部份特效的拍攝效果。但在過往，導演在拍到一個段落後，通常會重看一下剛剛拍過的膠卷底片，也就是所謂的看毛片（毛片指未經後製的拍攝原片）。

而山田在拍攝《東京計程車》時依樣維持看毛片的習慣，所以，假設拍這一場戲，在數十個NG後終於拍完，劇組還要停下腳步，讓老導演從頭到尾再看過一次毛片——這當然很花時間，但這也是一種奢侈。

山田導演看毛片時，有時會輕輕地說，「這裡的演技讓人很在意啊」。工作人員這時就準備重新重拍了，因為這就是老導演不滿意的表現方式。看毛片的重要性，在於從頭到尾觀賞一個有著連續戲劇性的片段，就像徒手撫摸剛剛磨好的木頭樑柱，感受從頭到尾的撫摸中有無「不自然」的木刺。

山田導演講究的是「消除違和感」，消除那些看起來不自然、太刻意的部份。當然，在拍攝時許多NG也來自這個原因，因為木村在鏡頭前有一絲的不自然。

對長年演出戲劇作品的木村而言，這是難得的打磨課程。他在降靈司機角色的過程中，也要小心自己在降靈後呈現的角色人格，是否洩漏了《HERO》或《教場》裡的木村拓哉人格，更要小心那些在其他日劇裡刻意耍帥、刻意被放大的「匠氣」。

山田導演這種作法，令人響起台灣宗師侯孝賢、英國宗師肯洛區或法國宗師羅伯特布列松等等喜愛素人演員、或喜歡磨出職業演員「素人味」的導演——布列松的名言之一，就是他認為職業演員隻有「機械式表演」，缺乏人味。

所以山田洋次無疑地是最適合木村拓哉的導演之一，因為他提供木村一個可以不斷NG、不斷打磨、不斷努力呈現「不一樣的木村拓哉」的奢侈環境，這個環境不是分秒必爭的富士電視台、或是放任演員自由發揮的王家衛可以給他的。山田洋次不斷地重複打磨木村，以他的眼光打磨這塊他口中「有天才性」的良木，製作一個看起來外型還是帥氣木村拓哉，但內裡已經是沉默的東京計程車司機宇佐美浩二的新形象。

從《木村桑！》到YouTube頻道到《東京計程車》：木村拓哉不為人知的那一面

山田導演在製作《東京計程車》的初衷之一，就是「如果在作品中能不經意地看到木村『平時不給人看的一面』，那會很棒」。有趣的是，「揭開觀眾未知的木村拓哉一面」這件事，這幾年也是木村拓哉本人在努力的目標之一……說到這，很多人腦中自然浮現的，應該是《木村桑！》（木村さ〜〜ん!）。

《木村桑！》是木村拓哉第一個網路媒體節目，這個在GYAO!平台播放的節目，隨著GYAO!關門大吉而被迫消失，但在它倒閉不到一年內，木村就在2024年於YouTube開立了自己的新頻道。《木村桑！》原本的製作團隊，也繼續製作管理這個YouTube頻道——可以說，木村拓哉個人頻道，其實就是《木村桑！》的一種無限延伸。而現在木村頻道裡的影片，也如同節目版的《木村桑！》，有許多木村拓哉進行「庶民」冒險的影片。

引領一代戀愛劇風潮的戀愛王子！瞬殺亞洲圈少女少婦熟女們的殺手！木村拓哉來吃拉麵啦！來玩密室逃脫啦！來抓獨角仙啦！來做美甲啦！跟你一樣去逛柑仔店啦！

木村頻道裡的木村拓哉不是高高在上的雲上人，是個「50歲了卻不太懂生活樂趣但現在很想瞭解的初老男人」。為什麼要拍這些有點突顯木村人生過得有多爽（脫離庶民性）卻又不斷突顯木村在體驗裡各種真實情緒反應的影片？答案很簡單，因為木村想讓你看看，日劇或電影裡看不到的木村拓哉。

喜愛牛仔褲的木村在看到洗牛仔褲時流出的「木村汁」而大吃一驚，這個「大吃一驚」是真實的反應。在《木村桑！》時期合作長達四年以上的團隊圍繞下，木村非常安心地讓這個團隊紀錄他的各種大吃一驚。這個頻道有七八成的內容是木村隨心所欲決定的，剩下兩三成都是《木村桑！》團隊強力壓制後的結果——因為這些內容可能會被炎上、可能不符合時代氣氛、或可能是根本就沒啥大不了的無趣內容。

木村拓哉開立YouTube頻道的目的，並不是吸引另一群網路社群世代的新生代觀眾——這是很多演藝人員的主要目標。這是一個純粹滿足他自己，並且讓更多人見識自己在戲劇面無法呈現的另一面的頻道。木村拓哉製作《木村桑！》時對GYAO!的唯一曾嚴正要求，是不可在他未同意下更換任何製作成員。

如今他是這個團隊的老闆了，他也告訴團隊，這個頻道的粉絲數與觀看數都不是評估績效的標準，他們隻要拍好影片、做好把關責任就好。

因此，木村拓哉頻道與《東京計程車》是殊途同歸，它們都符合年過半百的木村拓哉期望。木村拓哉演什麼都像木村拓哉，這是一種原罪，但即便如此，你還是不夠了解木村拓哉，因為角色不過是演員工作時的一種造物，你還不夠認識現實的木村拓哉，現在他要讓你看看。

責任編輯：盧郁安
核稿編輯：古家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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