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30日最新近況:昆山電子廠接不到訂單,蘇文源沒班上了,要回河南了!拿到手的工資也比勞務承諾的少!他說,新年還是跟片裡面一樣,快樂個錘子🔨

以下貼出《蘇文源,天天開心》的導演手記:

2023年11月,我們在火箭村第一次遇到本片的主角蘇文源。他和夥伴拖着行李箱在人行道上叽叽喳喳,一個說:“想吃肉。”另一個說:“10塊錢的盒飯還能給你肉吃?”他們後來停在“華碩夜市”的一個卷餅攤前,我就在那兒同他們搭上話。

那段時間我們在浦東火箭村轉了好幾次,火箭村本是上海一個普通的郊區村莊,得名于1958年人民公社大生産時成立的“火箭突擊隊”。2004年,華碩在此建立代工廠昌碩科技,這一帶從此成為勞務及工廠聚集地。

我們到勞務市場調研,是因為想知道當下的第三代務工者是什麼樣的。

勞務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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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和不同的人聊天。靠拉人頭賺錢的勞務人員,把一摞身份證在街道上鋪開,一個人工作一小時27塊,勞務人員從中抽3塊。中年父親帶着17歲的兒子找快遞分揀的工作,因為進廠已經不要50歲以上的人了。還有差點成為我們拍攝對象的一個貴州大哥,他30歲,會因為草莓價格買貴了此類小事感到憤怒。憤怒是他的武器,就像在啤酒廠工作時,他總是在啤酒瓶上敲出不易被察覺的裂痕。

但最終,我們決定記錄蘇文源和他的夥伴劉威龍。

一個原因是,他們如此年輕。在成為勞務市場的勞動力之前,他們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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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源不滿20歲,河南人,離鄉打工六年。他上一份工就在昌碩,還在那裡短暫地談了戀愛。昌碩太無聊太辛苦,穿着防塵服站一天,鼻涕都不能擤。他來長三角的第一份工是在蘇州華碩,第一天,站得腳麻,第二天,腳腫。工友拿電筆測了下,是他腳下漏電。蘇文源錢也不要,拔腿就走。

幾乎所有勞務都在抱怨現在年輕人特别不能吃苦,在電子廠都做不久。十幾歲的年輕人說:進廠後悔一輩子;甯可去擺地攤也不要進廠;再也不要進廠了。今天電子廠的工作環境已經大有改善,員工待遇和工作時長都不似十年前苛刻了。但電子廠太枯燥,機械重複,學不到任何東西。

蘇文源和劉威龍在地鐵裡穿越上海,在迪士尼外面繞圈看煙花,在燒烤攤聽說華碩夜市關門了。他們入職過一個商務KTV做服務員,沒成想進去是做銷售。要注冊幾個美女頭像的假号,去社交平台上找人聊天,扮演渴望愛情的單身辣妹,用變聲器邀請男人來KTV消費。蘇文源做不來。

蘇文源在手機上刷到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就這樣,他們進入了中國最大的連鎖餐飲企業海底撈工作。

海底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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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那會兒是真高興。海底撈一天包四頓飯,八人間的宿舍裡有24小時熱水,空調、洗衣機、被子都是新的。蘇文源在前堂當服務員,一晚上唱十幾遍生日歌,威龍在後廚,收一個盤子3毛錢。威龍倍兒有勁兒,說這比在大專待着有意義多了,很有奮鬥感。過了一個月,他還把自己在學校裡最好的朋友、宿舍對鋪田文龍給叫來。

幹了兩個月,威龍最先幹不動了。海底撈是另一種流水線,收碗收盤子端菜,誰都不能停。每天工作10到14個小時,一個月休息四天。休息日就在宿舍睡覺,用9塊錢在外賣平台買五包小零食。蘇文源也從前堂換去了後廚,說雖然更累但勝在簡單。他受不了甜言蜜語的話術要求,不願問顧客要好評。他能出賣體力,但不願從事情緒勞動——比如有次給顧客盛湯,有位顧客問,你怎麼不說公主請喝湯?

也在海底撈幹過服務員的剛子說,自己都過得不好不開心,還要祝别人快樂,心裡五味雜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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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源和我們講過這樣一段話:“我姥姥生了兩個孩子,我媽和我舅舅。我舅結婚,把我姥住了一輩子的房子翻新一遍;他們的孩子,我這一輩,又把我姥的房子翻新了一遍。相當于是姥姥的房間換人,再換人,但我姥的生活沒有絲毫變化,真的是累了一輩子沒有享過福。”

主卧仿佛是一種隐喻。在紀錄片《歸途列車》《青春》裡,一代代務工者也重複着相似的軌迹。這也是我們好奇的問題:成為父輩是命運嗎?

我們的确看到了新一代打工者和父輩的區别。我們跟随蘇文源回鄉,河南獲嘉縣。他媽媽打工三十年,是勤勞肯幹的河南女人,吃苦耐勞,一天打兩份工,白天推銷泡腳卡,淩晨起床送豆腐,也希望兒子們勤勞賺錢。她不明白,蘇文源在上海漂什麼。父母那輩賺錢回家,老家是未來的錨點,但家鄉對于蘇文源這樣的年輕人來說,工資頂多3000塊,生活無聊,隻剩下疏離,即便有房子也僅僅是個落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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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家鄉,也無法在城市紮根。年輕務工者們就如蜂鳥一般,振翅尋找下一個懸停的城市。短短的拍攝記錄了蘇文源一年半的漂泊。

天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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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初期,我們曾問他,什麼時候是落魄的?他說,沒錢的時候。在海南這段時間又是一次可以算得上落魄的時候:和朋友再次分别了,找不到工資相對高的工作,兜裡沒剩幾個錢了。

我們想給他一份祝福。于是片子标題結尾都用了蘇文源在落魄時寫下的這句心願:蘇文源,天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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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結束,我們問他有什麼想法。他說:“把兩年時間揉進了一個小時裡面,感覺還是挺快的。”蘇文源還說:“如果我以後有孩子,不管大學出來能不能找到工作,也還是讓他上個大學吧,可以感受一下青春。”

原來,才21歲,但感覺青春已經逝去了嗎?

我們驚訝他的回答飽含對時間的感知。時間是紀錄片的魔法,也是日常的發生。現在,他在電子廠上夜班,看蘋果手機喇叭上的焊點。工期是3個月,幹滿35天後有全勤獎金。一天上班是點對點12小時,流水線上每一批零件抵達他面前的空隙是7秒。那7秒是他的摸魚時間,周圍沒有工友,手裡沒有手機,他自己和自己聊天。下班後,一局王者榮耀是半小時,金鏟鏟更久一點,多半要一小時。所以他更愛打王者榮耀,多打幾局也還有時間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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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最初知道蘇文源重回工廠時,還有些傷感。初識時他說再也不進廠了,這兩年他為自己做了些嘗試,淺嘗辄止,又回到工廠。但那晚我們也想,我們的青春也是這樣,兜兜轉轉、來來回回,就在原地踏步中逝去了。

這是一個陪伴了我們2年多的故事。經曆了很多熬夜的拍攝,很多“土撥鼠之日”的剪輯。真的感謝所有提供過幫助的朋友,願意了解蘇文源的朋友。我們都從自己出發,走向了文源;我們也都從文源出發,走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