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是一部極其平靜的絕望的電影。“這個悲傷的故事起始祥和似乎一覽無遺,但恰是雪崩前的屏息,冰裂前的細紋,洪虐前的水花,末日前的最後一個夕陽。”

電影講述的是一個木讷善良的老好人盧卡斯,被誣陷性侵兒童的罪名而被小鎮人排斥的故事。影片以平靜深沉的鏡頭記叙着盧卡斯的遭遇及變化,卻難掩壓抑與郁悶。情緒漸漸積累,卻始終沒有爆發。觀衆急切想找到一個情緒的發洩口來緩解自己想為主人公鳴冤卻又無能為力的暴戾。影片始終沒有如觀衆所願。但正是鏡頭的冷峻與影片内充斥的張力相交融,才使人的理智與情感大亂陣腳,才使影片氛圍始終維持在一種微妙的邊緣之上。導演實力之于鏡頭語言可見一斑。

“我們總假設孩子們不會撒謊,但可惜,他們經常撒謊。”影片前半部分重于人物的刻畫。男主的個性及生活,女孩的成長環境與性格,以及二人之間的羁絆關聯,導演短短十幾分鐘就已完成交代。小女孩克拉拉性格沉靜孤僻,家人對她疏于關心,而盧卡斯的細膩體貼恰好彌補了她渴望愛的缺口,于是她将感情依賴寄托在盧卡斯身上。在示好與親近被嚴肅又婉轉的拒絕後,出于不明的報複心理,輕飄飄地撒了一個盧卡斯的慌。

一句話,如同石子投入池塘,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猝不及防的平靜與暴烈,慢慢發酵,在小鎮上掀起軒然大波。一個即将幸福的善良男人,至此,即将不幸。

“孩子最可怕就在于明明無知,卻會本能地以純真作為武器,讓他人深信不疑。”

影片中在很多孩子的指證中都提到了地下室,但盧卡斯家并沒有地下室,從這一細節中孩子的心性逐漸明了。他們想象力豐富,極易被誘導,情緒狀态不穩定,多數話語其實并沒有什麼說服力。但是隻因為孩子是社會中特殊的弱勢群體,在生理與心理上并不成熟,且缺乏自我保護的能力。于是在各類事件中,孩子以弱勢的身份卻永遠居于高位。他們在社會中還未有一席之地,因此不必承擔任何後果,什麼都不需要做就會收獲各種各樣的同情與憐憫。但成年人沒有這種優待。影片後半部分進入高潮,謠言發酵的離譜又荒謬,漸漸釀成巨大的惡意,裹挾着盧卡斯使其内心逐漸崩塌。當所有人都在對你施加惡意與暴力時,你沒有辦法視而不見,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過是對自己無效的慰藉。而最讓你絕望的不是沒有人信任你,而是你對于這種處境的無能為力。你不是在等待着法庭的公正審判,而是已經被判處死刑,隻能坐以待斃,直至平庸之惡将你淹沒。

影片中有兩個時間節點一閃而過,分别是謠言發酵後的幾個月後和結尾的一年後。短短一兩秒的鏡頭,卻讓我感到折磨又煎熬。在被排斥的環境下男主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的,在那個人煙稀少的北歐小鎮,你無路可退,也無處可逃。每個角落裡都充斥着冤屈但人們視而不見,甚至在女孩三四次澄清自己說的不是真的後,依然不見一點信任與接納的顯現。因為人們不在乎真相,他們隻相信願意相信的。當獵物出現,他們終于可以站上道德的制高點,以拉滿的崇高正義感對目标發洩,拳打腳踢還要被自己的高尚感動。當施暴成為理所當然時,正義與道德早已變得虛妄和渺茫。

印象最深刻的片段是平安夜的教堂。那個神聖純潔容不得一點罪惡的殿堂,男主坦坦蕩蕩地走進。當孩子們天使般的嗓音吟唱聖誕頌歌時,惡與純形成了劇烈的反差與強大的張力,男主的委屈與無奈在此刻達到了極點。在他理智崩潰的邊緣,他扯着兄弟的衣領大喊我眼睛裡什麼都沒有時,我才恍然大悟。他望向昔日兄弟的眼神一如影片開頭被狩獵的那頭鹿的眼神,同他一樣,空空如也,因為他們沒有罪惡,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空即無辜,但沒有人在乎鹿是不是無辜的,也沒有人在乎人是不是無辜的。我們都有可能是無辜的鹿,但沒有人是無辜的人。

盧卡斯在經曆一切後并未對人性失去信心,自始至終他都未曾傷害過任何人。其實影片中盧卡斯和克拉拉的相處十分打動我。盧卡斯給予孩子的尊重與愛護也使我感受到了成人世界的那些善意。影片最後女孩在地磚前徘徊,盧卡斯依然選擇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呵護她的心靈。本可以輕而易舉轉移惡意的他依然選擇了守護,因為他知道女孩本身沒有錯,錯的是人性與社會的偏見。而偏見從未離開過世界。

結尾最後歸于平靜。盧卡斯為兒子舉辦狩獵儀式,每個對盧卡斯施加過惡意的人都來參加祝賀,一派冰釋前嫌其樂融融的畫面。而後盧卡斯拿着獵槍來到樹林,望着眼前的景色,妄想着一切回到原軌,偏見已不複存在。此刻一聲槍響,盧卡斯并未被打中,被打中的是盧卡斯對于人性的希望以及觀衆對于美好社會的向往。徹骨的寒意蔓延,突然間明了,原來惡意從未消失,而是在黑暗的地方繼續悄然生長,滋生蔓延。此前的皆大歡喜在此刻顯得可笑又無力。

“世界上充滿了惡意,但如果我們相互支持,惡意就會消散。”在這場狩獵中,被圍剿的是盧卡斯,那下一場呢?人人都是被獵物,人人都是狩獵人。“個人一旦成為群體的一員,他所作所為就不會再承擔責任,這時每個人都會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的約束的一面。群體追求和相信的從來不是什麼真相和理性,而是盲從、殘忍、偏執和狂熱,隻知道簡單而極端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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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雲亦雲的社會中,人性經不起考驗。我們唯獨能做的便是少些惡意,去沖破那些偏見壘起的牆,推翻暴戾堆積的瓦。不要忘記,狩獵的槍口指着别人的時候,也在指着自己。

誰是獵人?誰又是獵物?沒有人知曉。
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槍響之後,無人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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