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裡姐妹推薦《隐入塵煙》時,我正好一個人呆着,人在孤獨時适合去看一場電影,

當晚就去看了,去時已經放映。一眼看見海清,她飾演的曹貴英呆呆坐在桌前,家人正帶她相親。家人還提醒她去解手,她解完手看見院子裡的小毛驢,就伸手摸了摸。那時大雪正紛飛,毛驢的主人,上了年紀、長相憨厚的馬有鐵,正局促地坐在屋裡。

故事發生在甘肅,人們說着方言,穿得厚重。

他們很快就結合了,沒有笑容,結婚照拍得那麼别扭。沒有交流,新婚之夜也那麼别扭。一個睡着,一個坐着,貴英尿濕了褲子,不敢睡。有鐵清晨醒來,看見她背對着爐子打盹,臉朝着他。他連忙轉過臉,怕她醒了不自在。

有鐵帶她去給父母燒紙,告訴他們他有了媳婦。之後,倆人坐在沙丘頂上,他拿出吃的東西給她。有着水波樣紋路的金黃沙丘,他們并肩坐着。鏡頭後退,音樂響起,人的心也在此刻泛起陣陣漣漪。

樸素的愛情,在兩個貧窮寒微的人中開始了。

她跛腿,小便失禁,他不嫌棄,處處照應她。她沒有多的話,隻是以行動相報。

他給租種村民土地的張永福輸血,RH陰性熊貓血,村裡隻他一人是。她陪他一起,總怕他的血抽得太多。有次幹脆伸出胳膊說,大夫,你抽我的吧,讓他緩緩。

去小賣部賒賬買麥種,當别人發現并笑話貴英尿褲子時,他連忙脫下棉襖披在她身上。回到家,又為她清洗弄髒的衣服。

那天,去城裡幫侄兒拉家具之前,他先蒸好馍馍,先遞一個在她總是顫抖的手裡。晚上,她拿着燈去接他,從懷裡掏出換了好幾次熱水的杯子,讓他趁熱喝。

他給她買了件大衣,她天天穿在身上。兩個人的心越靠越近,你疼我,我疼你,彼此互為重要的人。

種麥的時候,他們用驢拉的犁耙耕地。她蹲在耙子上,他在前面趕驢。一趟又一趟,耕過的土地越來越多,音樂也越來越激越。為樂聲激發,也為他們辛苦的耕種方式,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春天的時候,他們借來雞蛋孵小雞。當燈光從滿是窟窿的紙箱透出時,她擡頭想了想,那時她的心一定滿懷憧憬吧。

村裡要拆閑置的房子,房主可以因此得到補貼。借住别人房子的他們,得搬。他開始做土坯,準備建房。

拉來泥土和水,攪拌,踩勻。把泥巴鏟進磨具,再踩幾下,抹平,再端起倒在地上。一塊做完,就接着做下一塊。

土坯越做越多,那種熟悉的令人激動的音樂又響起來了。那個時刻,天空有烏雲堆積。

夜半閃電驚雷,大風大雨,他們不顧一切地搶收土坯。蒙在土坯上的塑料布屢屢被風吹走,地面滑得彼此攙扶也站不起來,他們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他們沒有多的欲望,隻想通過雙手創造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而愛,是這生活的支撐。

草編的屋頂,泥做的牆,全部都靠手工,一點一點他們把房子建起來了。搬到新家,他在屋檐下裝了燕子窩,那是他從推倒的舊房子裡撿來的。再次在牆上貼上“喜”字,他貼,她說,高絲絲,再高一絲絲。

燕子回巢了,麥子收割了。他曾對她說,麥子被雀兒啄,被鐮刀割,被磨成面,被當成種子埋到土裡,可是麥子又抱怨過什麼呢。

他又何嘗不是這樣任勞任怨呢,讓幫忙就幫忙,讓獻血就獻血。驢子啃了玉米苗也不發火,對殘疾的妻子更是愛護有加。雖然也鬧别扭,但很快就和好了。

有次,他用麥粒在她手腕上印了一朵小花,說這樣她就不會走丢了,她高興地笑了。

有人疼,有自己的房子住,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滿足的了。他們并肩趴在床上,臉上挂着笑。他說等賣了包谷,先給她買個電視,再給她治病,再去城裡好好浪浪。

樸素而又熱烈的愛在銀幕上流淌,觀衆的心也被打動。愛情總是讓人心動的。

母雞下蛋了,包谷成熟了。他去地裡掰苞谷,掰了一滿車。她去給他送水,卻不小心暈倒河中。

她死了,當他拆下牆上的“喜”字,挂上她披着黑紗的遺照,當他抽泣着,再一次用麥粒在她的手上印花,影院多麼安靜。

我真想放聲哭出來,我的眼淚都流在口罩裡了,很多。我沒有拿紙巾,我不想破壞這安靜。

安葬完她,有鐵放走了驢子,賣掉了糧食。他的精神王國已經坍塌,心空了,生命也變得輕飄飄的了。

他獻過多少次血,多少次又勁頭十足地幹起活來,他不曾為此而倒下。貴英的死,卻給了他緻命的打擊。

還了借來的雞蛋,他回到家,和衣躺在床上,手裡拿着她曾經用青草編織、而今已經枯黃的小驢,睡去了。

他們結合的時候是冬天,秋天,故事就結束了。幸福才剛開始,一生就到了頭。我怅然地出了影院,這樣的結局太讓人難過。

而不管結局多壞,影片的精髓已然表現了出來。那便是貧窮而又卑微的兩個人,他們所具備的愛。所發生的都是日常瑣細,愛就在那裡面。對小毛驢的,對梁上燕的,對莊稼的,對彼此的。這樣的愛,樸實赤誠,如暖流般汩汩流進觀衆心田。

一部農民的同時也是大衆的電影,一部歌詠愛情的電影。看完後,心中未免生起愛的渴望。夜半醒來,想象自己化身一隻鳥兒,在高空飛翔、尋索。

天明霧散,人還是原來的自己。最好的愛情是不得、是電影裡的。即使電影,也是以相處的短暫成就完美,以死亡成就永恒。

有鐵和貴英的愛情還在保鮮期,隻有相愛,沒有相殺,隻有相愛,沒有一地雞毛。現實生活并非如此,它有更多的無奈,也需要更多的耐心。

愛情終會隐入塵煙,于生命而言,活着本身才最重要。

看完電影,心一直沉沉的,一直為主人公的不幸惋惜。他們的音容還在腦海,他們仿佛還活着,有鐵和貴英,仍生活的西北的某一個村落。暮色降臨,他們坐在小院吃飯,地上雞群啄食,梁間燕子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