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編輯、校對,對局部内容和各種助詞做了一些潤色和删改,如有問題感謝指出)
侯克明:今天到場的是我們這個導演和四位主要演員,還有其他的這個主創今天沒有來。那麼今天也是特别榮幸,因為我們電影馬上就要上映了啊。在上映之前 ,幾位主創齊聚在這裡跟大家見面。那麼我想帶他們一定能夠跟我們分享一些創作的心得。應該說這個片子在創作當中也是很有故事的。首先一個重要的故事。久美是2020年畢業,大家都知道他畢業之後正好趕上疫情爆發,所以這個畢業作業實際上他隻拍了一半兒多一點,就整個在深山裡面不能再一起拍下去了。所以他回來的畢業的時候實際上是拿着這個已經拍好了的部分剪了一個短片來畢業的。那麼到第二年年底,等于他又帶着這些攝影組的、各位演員、所有人員又到了那個林場,又到了那個地方,又去了一個冬天才把這個戲拍完。所以這個戲應該說經曆是很艱苦的。那麼是不是首先,請久美,把你這個畢業作業做了這樣一個長片、這樣一個小說改編,你的這種選擇來跟大家講一下。為什麼非要拍這樣一個長篇?在這個故事當中你想說的是什麼?
久美成列:其實我一開始拍畢業作業很忐忑,也沒有想着要拍一個長片,我想拍一個短片再練練手,可能會比較好。但是也是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吧,像制片人王磊,然後包括我的父親。我也問了侯老師說拍一個長片怎麼樣,大家給我的意見就是你既然想幹,那就去幹吧。對,然後我也就下定了決心。嗯,之所以選這樣一個故事,可能是我自己很喜歡類型(片)的原因。尤其我喜歡發生在西部的故事,因為可能在西部的那些那個地方,你能呈現出來的人的質感是很粗粝的。包括你能感受到人和人之間非常直接的那種對抗,包括是人與自然的對抗。所以我就想拍一個發生在西部的具有類型感的故事,于是我就去不斷的看小說,剛好就看到了這樣一篇小說,我覺得它恰好滿足了發生在西部的一個類型框架。但同時它裡面對于護林員的這種非常細膩的内心的描寫,又很戳中我自己很敏感的那個神經吧。因為我自己平常是一個話很少、想了很多的人,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甚至都不敢靠近我。但可能我對每一個人心裡已經上下打量了很多很多遍,所以我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對,我就覺得拍這個電影好像很适合去呈現人與人之間最不可測的那個地方,所以我就選擇拍這個電影。
侯克明:說的很好,其實他一開始他選擇這個長片改編這個小說作為畢業作業,确實為他捏了把汗。因為他們之前呢,其實拍過很多的作業,有拍攝基礎,這是沒有問題。但确實我們的學習一般來說是一場短片畢業,總覺得學生啊,對短片的把握還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到長片牽扯的問題很多,所以為他捏了把汗。而且久美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點就是,他一開始入學的時候他拍的作業還是很有民族風格的,很講人文特征的。而到了二年級末開始轉型了,特别是他突然喜歡類型片,當時我也很驚訝,是不是這樣子的。真的是這樣嗎?然後來說我覺得這個類型片好不好啊?所以他最後選擇了這樣一部小說來改編,确實應該說正好是他想要的東西。一方面對是很獨特的這樣一個環境,表達了藏區獨特的生活。同時也還是一個類型啊,有個類型這樣的一個故事啊,所以這就是他的一個很獨特的選擇,确實完成是很難的。那麼下面是不是金巴老師你給我講一講你接了這個角色到那個老林子裡去什麼感受?
金巴:嗯,對,之前我都是和特别優秀、特别成熟那樣的導演(合作),然後就是久美的話很年輕,我對他就很有新鮮感。這個年輕人的工作方式是什麼樣子?我想試一下。然後就他正好給我發微信的,跟我說金巴你過來演這個角色吧。然後我去看了一下,是個特别懦弱的一個人。然後之前我拍的都是…呃…跟這個就是差距太大了,剛開始我聽說就特别擔心。但是之前我們也有一定的…怎麼說呢,之前的那些片子拍的時候,我們去做的人就待過。然後就他也一定程度上了解我一點點。對,我平時我習慣性的,看劇本的時候就想讀一篇小說。然後就是我覺得這桑傑這個人是什麼樣子的?他的來龍去脈是什麼樣子,我就大概了解了一下。然後他就已經交給我這個任務了,那我必須得去嘗試一下。對,其實作為一個演員的話,你必須要嘗試各種東西,所以我也有這個欲望。我今天就特别感謝導演給我這麼好的一個角色。嗯,挺好的。
侯克明:久美,是開始就認定金巴,還是後來才認定,慢慢的?
久美成列:我一開始就認定 的。因為我知道他是一個很細膩的人,他自己又寫詩。平時我覺得他的想法很獨特,跟我聊一些東西的時候,他甚至還有一些行為藝術的照片。他是一個非常特别的人。
侯克明:其實一般的人,因為這是小說改編的,一般人看完小說之後,我覺得第一印象不應該是他這樣的人。是吧?他跟那個小說原來描寫的、一般人想象的好像還不太一樣,是吧?
久美成列:對。在沒有選定演員的時候,其實起初還是沒有考慮金巴,就是我在跟呂松野(攝影指導)也商量過,選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我們突然就覺得金巴好像用這麼一個魁梧的身材、這麼一個男子氣概的外形去飾演一個這麼懦弱的人,似乎是一個反而很複雜的一個載體。它好像對于呈現片子裡面本身的這種人的複雜性,在外形上就滿足了。然後就選擇了他。
侯克明:就是應該說他是一種反差。一般人覺得原作描寫的這個人什麼的還是有什麼脆弱的這樣的一個人,而金巴是猛一看就很厲害的一個人,不像那個原作。但是現在影片呈現出來的實際上跟原作又豐富了很多了,就不是那樣的一個我們很簡單地以為的一個懦弱的人了。這是很複雜的一個人,所以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物形象創造的這個範例。那麼王铮,你接到這個角色怎麼想的?
王铮:我非常感謝這部作品啊。四年前,那個時候我是天津音樂學院表演系畢業的,畢業之後呢我們就為了生存,哎,就什麼戲都拍,拍電視劇,然後為了生存,有幸拍了一些作品呢能夠養家糊口。再往後就是到了我認為的表演的瓶頸,當時跟我的經紀公司聊過,我說我已經在表演中得不到快樂了,我說我忘了我當初學表演是為了什麼。我覺得念念不忘,必有回想。就在那一年,久美導演選擇我的頭三個月吧,我跟我就說我不要拍電視劇了,我要拍電影,我要好好趁着我還年輕,繼續去拍我當初想拍的東西。然後我跟久美,我沒有見過。通過也是剛才他說王磊制片人,我們就是這樣聊天,然後他說王铮我能拍一下你生活的狀态嗎?我說可以,他拍了一分鐘呢就發給了久美。久美就沒過幾分鐘吧,就跟王磊說我希望王铮來出演這個角色。其實我還想說的一點是,當我去懷着一顆比較忐忑的心,因為我沒有拍過,又是這麼重要的角色,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準備。我不是一個有天分的人,但是我可以說還是算是勤奮吧。當我去到那裡之後,我看到了,大家說着不同的語言,我也聽不懂,那種不安全感又在我的身上在蔓延。然後大家也在幫助我,我發現了一個特别重要的問題,就是這個團隊,包括萬瑪導演這個團隊,他們是很純粹的給我上了很深的一課。我在電視劇裡我承認我頭幾年确實有一些我覺得不好的毛病,不管是表演上還是公司安排的,亂七八糟的,在乎這個,在乎那個。突然間在那一瞬間我覺得什麼都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我在鏡頭裡要跟我的同伴們達到一樣的水平。我覺得隻有那樣的話我的頭才能擡起來。然後我就徹底地就把自己所有的顧忌放下,全身心的投入到這個作品、這個人物的拍攝當中。大家聽到我的方言,因為我是山東人,我要學青海的這個方言,然後就跟我們的大巴車司機去學。然後包括達傑丁增,包括久美、金巴,他們全教我。每一句每一句地教。我看到的是那種大家想為了我更好、特别想幫助我的這個氛圍。然後每一個鏡頭拍10條20條,我不覺得苦,我也不覺得累,我隻覺得我很榮幸能夠參與到這個作品。所以說四年之後,當這部作品上映的時候,我可以非常非常驕傲的跟我身邊的、我所有的朋友、跟我的大學老師說,今天我可以交一份還算及格的答卷吧,這是我的感覺。
侯克明:謝謝,這個确實是愛意,純潔的心靈參與了這次的創作确實很難的。更旦,你這個接到這個角色,你怎麼想?跟你以前在萬瑪老師(那裡)演的那些角色有什麼不一樣的?
更旦:對,我剛才接到這個劇本的時候其實有點擔心。之前演的反差比較大的就是那個《氣球》的那個作家的那個戲。然後這兩個人物的話,作家的話可能是比較内向——看着比較内向,但是也是一個外向的(角色)。像根寶的話,其實看着很内向,但是心情非常複雜,也是非常難演的一個角色。其實挺開心的這個,感謝老師,感謝所有同學的支持,謝謝大家。
侯克明:達傑丁增,你演這個角色,其實你是作為一個導演,同時又在演戲。你這次創作也是很難得。我當時不認識你,我是覺得很職業的演員,又還是當導演。你創造這個角色、塑造這個人物的時候,你有什麼心得?
達傑丁增:嗯,對,我是過去參與的做執行比較多……這個角色其實最初不是我,是别的人在聊,我們開機之後也不是我。我這個選的就像我(角色)出場一樣是比較突然。有一天久美,我們拍着拍着,然後就我倆一起出去撒了泡尿在森林裡面。然後(他)看着我,我說你咋了,他說你能不能演個戲,我說你别開玩笑啊,我當時也是這種長發,我說還長得挺英俊的,你别搞我。他說說不定你在這方面能有一些發揮的空間,因為你導演現在也不怎麼成功嘛。那我說那行啊,我說試一下。結果把我的頭發給理掉了,給我這個眼睛給直接弄傷了。然後我一直這個眼睛就沒看過,那段時間我基本上全天都在這個眼睛是閉着的。他們在那兒拍戲,我就在那兒閉着眼睛,偶爾還執行一下。對,就這麼幹過。所以我這個就是角色選也是比較突然,也是比較臨時的,對,然後我出場也是比較臨時比較突然。
(紙條提問環節)
侯克明:第一個問題說那這個影片這樣的結局——模糊處理的結局,這樣一個結局是刻意的嗎?最開始設定護林員是想不想把他也設定成壞人,然後最後到底誰打死了誰。
久美成列:最後誰打死誰?……
金巴:就是一聲巨響,我也不知道誰打死了誰(笑)。
久美成列:這個故事的結局其實一早就是這麼設定的。看小說的時候我也是被這個結局給吸引,因為小說裡面的結局要比現在的結局更讓你感到恍惚。就是當所有人都進來之後,根寶還是一直在隐藏自己。但突然小說家寫到他從角落裡拿起了一把斧子,然後那個斧子上閃出了一道寒光,然後故事就結束了,也沒有告訴你到底真正的故事的結局和真相是什麼。但是你看到那樣一個戛然而止的結局的時候,你會去不斷回想剛才發生了什麼,每一個身上的細節是什麼?他們說了什麼?他們說的裡面有多少是真實的和虛假的。所以我希望這種恍惚感能夠也同樣延續到劇本中,也延續到片子裡,所以我們就還是保留了一個開放性的結局。我相信那種恍惚感加上暴風雪的來臨,能給觀衆也帶來這種很回味無窮的感覺。
侯克明:對這個結尾你們幾位有什麼補充,你們大家到底誰是壞人。
王铮:反正我是好人。
侯克明:其實他們自己也在對這個問題一直在争論,他們到底是誰,誰殺了誰,對這個問題很好啊。他們自己是一直在争論這個問題。其實呢,就是剛才久美介紹了原小說結尾就是個開放性的。其實也是原來最早我們改變的時候讨論最多的一個問題……一個作品從小說到電影能夠有很多很豐富的東西。而且很多時候電影搬過來之後就會産生一些變化,這些也是電影一個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小說呢它是一個開放性結尾,可能大家讀的時候就讀過去了,但是電影,所有人就會對這個事兒放大很多。大家應該多注意這一點,就是從文學作品到電影中所發生的這些變化。這個片子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例子。有時間大家也可以再去讀讀這個小說,這個小說我個人看完之後,因為久美一直堅持保持小說這樣的一個開放性結尾,所有我一直不知道最終會是什麼樣。看完這個電影之後我才明白了這一點,其實大家一般總在去說誰是壞人,但是看完電影之後,可能你更多的除了思考這個問題之外,你會思考他們的每個人的表現為什麼是這樣,他的人性的描寫就可能更突出了。那麼情節可能在這個問題上就會稍微弱化了一點兒。相反的,我們更突出了人物形象的刻畫、人物内心的描寫。這也是影片的這種處理所造成的作用。好,這是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這樣:久美成列老師,桑傑在第二次寫信時有幻想自己中槍的場景,這一個設計你是怎麼想的?這是否是一個暗示呢?
久美成列:嗯,對我來說這也不算暗示,因為整個故事的發展還是跟着護林人自己的内心、他的心理邏輯去呈現給觀衆。我覺得當時設置那樣一個情景,就還是想呈現護林員他内心的這種猶豫不決的一種狀态。雖然他跟大哥好像經曆了那麼多,吃了兔肉,打了兔子,還把他離婚的事情全都說出去,似乎他們的關系得到緩和。但是似乎根寶的一句話,說他腳印的一件事情又能将他們之前所建立起來的關系在瞬間摧毀。所以我覺得那個時候呈現這樣一個場景反而會很有意思,對,很複雜。
侯克明:這還有一個問題,大全的森林場景,是數字特效還是實景拍攝?這其中有什麼哲學意義嗎?有沒有提出問題讓觀衆讨論?
久美成列:沒有(笑),沒有哲學意義啊。這個片子裡面所有的場景都是實拍的,對,是在零下30度的青海省祁連縣的一個原始森林裡面拍攝的。
侯克明:請問你的影片有部分靈感來自xuebao嗎?
久美成列:是哪個xuebao啊?
侯克明:《冰血暴》吧應該是。
久美成列:沒有。
侯克明:可否講一下影片的轉場在劇本階段是怎樣安排好的?
久美成列:其實在剪輯階段的時候,有很多給剪輯師自己發揮的空間,就包括怎麼進入到閃回。就像第一次男人他進入閃回的那個大全,然後來回的切換。其實劇本寫的會相對簡單一點,但是我們在拍攝的時候就是拍了足夠多的素材,包括槍戰、航拍,各個機位的各種節奏的都有,所以在那個時刻可能想要營造一種很緊張的感覺,剪輯師就做了這樣的手法。對,嗯。我記得在劇本裡面也沒有特别設計的那種轉場,都是比較直接和樸實的,可能有的時候需要一場夢境吧。之前拍了一個路在那個木屋裡面走,然後我們用很強烈的光在屋裡制造了一個剪影的效果。然後就想做一個護林員,在根寶走之後大夢初醒的那種感覺,也配合着時鐘的停止,讓故事有一個神秘的氣息。但是後來為了讓節奏更快,我們就把根寶的這場夜戲變成了根寶的閃回,就不是一個順序的方式。所以在劇本裡寫到的那個夢境的轉場就沒有用進去。在。
侯克明:還有一個問題是這樣,請問導演開始的時鐘暫停和最後的時鐘又開始轉動,是否暗示一種虛假的夢境?還是有别的寓意?
久美成列:就是有一點點這種概念,就是想對于護林人來說,想給他設計一個對于時間概念的錯亂的停止。就是仿佛當他這一天的遭遇,這幾個人進入到他的生活之後,他也分不清哪些是真是假,哪些是真實發生的。好像對于他來說整個世界就變得混沌了。所以就設計了一個時間停止的感覺。似乎當這些嗯很複雜的東西停止之後,一切歸于平靜之後,時間才真正開始進行。其實也想呼應一下,就是複雜和純粹在時間的這種概念裡的一種表現。
侯克明:還有一個問題啊是在聲音設計上音響鋪的很滿,為什麼要采取這種較為類型的設計?有設想或采取減弱音響突出真實環境聲音的方式嗎?
久美成列:其實整個片子包括大家看到了很多特寫鏡頭,還有貼面的廣角鏡頭的設計,就是希望能給大家帶來一種非常沉浸式的感受。因為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面,我們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細節去讓觀衆進入這個空間,進入每一個人物他自己的狀态。所以我們做了很多皮衣的這種效果(聲音),包括地闆的效果。聲音指導沒有放棄任何對于一個聲音細節的處理。我覺得這也是為什麼可能片子能有一種很強烈的沉浸式的感受。如果僅僅是用我們在片場拍攝的那種現實的聲音,可能他不夠有這種效果達到這麼豐富的聽覺的體驗。
侯克明:這塊兒我補充一下,因為我是在後期的時候看過吧,特别一開始看按照粗剪的和最後完成的片子,應該說的變化是很大的,就是作為一個普通觀衆看會變化很大。其中一個變化就是聲音的變化。聲音老師在整個片子的創作過程當中,應該說對這個片子形成最後這樣的一個叙事效果是起了很大的一個作用的。他用了很多的藝術手法來幫助渲染這個環境,渲染這個戲劇性的氣氛,應該說做的是相當好。當然你可能提出的問題就說是作為另外一種構思形成說聲音弱一點,其他的弱一點、就是完全的環境聲,可能是另外一種東西。原來最早我是聽到的沒有那麼多聲音的時候,其實應該說效果遠不如現在啊,現在應該說是相當好。當然這個後期變化還有一個就是剪接,後來剪接又變化很多。這個在叙述的調整上,做了很多的這個很精妙的這種剪接。應該說現在的(這版)完成在後期階段應該要提高了很多。
(10.25 B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