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8日,法國總統弗朗索瓦·奧朗德(FrangoisHollande)簽署法案完成立法,法國正式成為全球第十四個承認同性合法婚姻的國家。一周後突尼斯裔法國導演阿布戴·柯西胥(Abdellatif Kechiche)的電影《阿黛爾的生活》作為一部女同性戀題材的電影獲得當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榈大獎。

本片的落腳點依舊是在階級差異和身份認同的困境上,柯西胥表示:“我對于同性戀沒有激進的看法,我沒有試圖定義它,在拍攝過程中,我也不會對自己說‘對,但這是兩個女人’。我隻是在講述一對戀人的故事,它就像任何的愛情故事一樣美好。”

...
原著漫畫《藍色是最溫暖的顔色》

阿布戴·柯西胥六歲随父母移民至法國南部海濱城市尼斯。他的成長背景充滿了阿拉伯移民與法國本土社會之間的碰撞(包括經濟地位、社會階層、宗教信仰、文化習慣等諸多方面)。同時由于法國優良的文學與戲劇的教育氛圍和曆史傳統,柯西胥得以經由創作來對種族與階級問題進行表達,以移民(阿拉伯移民)為主體,将白人主流階層他者化幾乎是柯西胥作品中常有的叙述模式。

《阿黛爾的生活》通過對女主角阿黛爾(出身工人階級、女同性戀者、北非移民)的生活進行描繪,再次對這一命題進行探讨。

“水唯一的缺陷是重力”,既是指主角的性取向是既定的屬性,也暗示電影中悲劇的必然性。

一、“你的心是會變得更空還是更滿?”

"
離開教堂,我記得走得很慢,我放慢了步伐,遺憾離開了那兒。我的心好像失落了什麼,但它不知道具體為何……離開時,我不停回頭看着背後的年輕男子,完全沒意識到是因為他才這麼做。
"

第一堂文學課上,老師帶領學生閱讀馬裡沃的小說《瑪麗安娜的生活》時抛出的問題——“一見鐘情的愛,你的心是會變得更空還是更滿?”——正與阿黛爾和艾瑪首次街頭相遇互文。大量的近景鏡頭、特寫鏡頭讓觀衆幾乎可以看清主角面部的每一個毛孔和表情的細微變化,自然光、環境音的廣泛利用和大量瑣碎的吃喝、交流、性的鏡頭,輕而易舉地牽引觀衆進入阿黛爾的日常生活中,順着她的眼光感受她的想法和情緒。

...

全片使用了大量的篇幅對阿黛爾懵懂、混沌的狀态進行描繪,她因對自身性取向認知模糊而嘗試與(明顯不同頻的)男孩相戀,因“拉拉”身份被同班同學霸淩,長大後又總是遊離于集體聚會的愉快氛圍之外。阿黛爾自始至終保持着誠實而憨傻的孩童狀态,這在兩人熱戀期時可以因激素和高度性合拍而被忽略甚至被視為優點,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和熱情的冷卻,裂縫便逐漸出現。

艾瑪對自身取向和理想追求是有明确認知的,她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負,常年投身于上流社會對哲學、藝術的探讨中,情感上在阿黛爾之前、之後都可輕松地結束一段關系轉而立即投入到一段新的戀情中。一段親密關系的解除對艾瑪來說是可以快速愈合的,對阿黛爾來說則是整個世界的崩塌。

...
阿黛爾沐浴在“藍色”中

面對無法真正交流、情感輸出的生活環境,阿黛爾隻能通過性請求和包辦各種家務瑣事來勉強維系關系。當無可奈何的時候她選擇最依賴直覺和感官的肉體出軌來填補孤獨,雖然這是最終關系破裂的直接原因,但其實一切早已埋下了伏筆。

二、無法彌合的鴻溝

"
詩的第二節,他說:“水唯一的缺陷是重力。”他指的是自然法則、普遍的重力定律,這是缺陷,就像是說所有自然的都是扭曲的,反之亦然。某種程度上,這種觀點和基督教的正統論是相反的,後者認為缺陷不是天生的,你必須壓抑它,抵制它。而詩人說,重力本身即是缺陷,它無法被避免,它完全是水本身固有的。
"

當阿黛爾和艾瑪來到彼此家中與對方父母見面的時候,兩人之間由于出身差異造成的智識上的分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被觀衆看到。

阿黛爾出身于相對底層的工人階級家庭,家人對性别觀持保守态度(因而阿黛爾隐瞞了兩人之間戀人的關系),同時奉行實用主義。艾瑪則出身于上層中産階級的家庭,家中藝術氛圍濃厚,可以自由地讨論同性話題,更加看重理想追求和個人意願。

...
艾瑪的家庭

利用食物作為表達符号是柯西胥常用的手法。在阿黛爾的家庭中,意大利肉醬面是最常見的食物,廉價、容易填飽肚子;而艾瑪的家裡則吃着昂貴的牡蛎,精緻而美味(從中世紀開始,歐洲就普遍認為牡蛎是一種壯陽催情的食物,後也常用作性隐喻)。

...
《潘多拉的魔盒》中惶恐、失聲的女主角與阿黛爾的處境相似,也暗示悲劇即将發生

但阿黛爾也并非就是一個頭腦簡單、愚蠢無知的長不大的女孩。在中學時期,阿黛爾是班上英語課最出色的學生之一,她喜歡美國電影,喜歡文學,有自己鮮明的觀點,想成為幼師是因為希望回報社會并哺育年輕一代。或許她本有機會成為比艾瑪更加鮮亮的人,但由于長時間權力-話語體系的規訓和自我身份認同的困境,最終她隻能以沉默來對世界做出回應。

三、藍色是最悲傷的顔色

"
悲劇是無可避免的,是我們無法逃避的,不管你怎麼做。它關乎永恒。那些超脫時間性的東西,它與規則有關,與人類的内核有關。
"

在柯西胥的叙述語境下,處于中心位置的永遠是少數族裔/移民/工人階級,而白人/主流/中産階級則處于他者位置。少數/弱勢群體無法真正融入主流社會的尴尬局面内化為電影情節,即是兩人注定分手,悲劇無可扭轉。

電影結尾,艾瑪的畫展上,阿黛爾作為畫被展出,旁邊一同出現在牆上的還有艾瑪新的戀人。在階級的絕對高度下,艾瑪是凝視者,阿黛爾是被凝視者,這些藝術繪畫繼續為艾瑪帶來名利,而畫中的主角則默默退場,消失在畫廊裡。

艾瑪曾帶着藍色出現在阿黛爾的世界裡,最後留下藍色的則是阿黛爾,生活或許翻過了新的篇章,又或許永遠也無法再次上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