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慎入)

一部真正的女性主义电影应该是什么样的?也许它不应该只关注性别对立,而应该揭示性别压迫背后的制度性根源;不应该只展现特权阶层的生活,而应该关注所有阶层的女性困境;不应该满足于表面的叛逆,而应该追求真正的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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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社会议题成为流量密码的时代,《好东西》的创作团队显然深谙市场法则:他们将"反父权"的标语制成一枚锋利的箭矢,将电影银幕转化为意识形态的靶场,让每个镜头都成为精准命中靶心的射击游戏。这种将艺术创作异化为政治标语的投机行为,本质上暴露了当代电影创作中最为危险的病灶—当创作者将社会议题当作万灵药,艺术本体就会沦为任人摆弄的玩偶。

好东西 (2024)9.02024 / 中国大陆 / 剧情 爱情 / 邵艺辉 / 宋佳 钟楚曦

一.电影的形式与内容


先说视听语言,就像是一个刚学会使用PowerPoint的人,把所有特效都用上了,还洋洋得意地认为自己创造了艺术。整部电影充斥着各种MV式的段落,仿佛在说:"看,我多会拍啊!"这种焦虑的表现欲,就像一个人,每次说话都要打个手势,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模仿电视里的新闻播音员。你说他是在表达吗?不,他是在表演表达。

这部电影就像是用各种网络流行语写成的作文。它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堆砌"梗"和“”金句。每个镜头都像是在说:"快看快看,这是今年最火的那个梗!最好的那个金句"导演仿佛患上了某种"叙事恐惧症",生怕停下来认真讲故事,就会暴露自己在叙事上的匮乏。那些刻意为之的视听断裂,与其说是艺术探索,不如说是在掩饰剧情逻辑的空洞。就像一个人在讲一个无聊的故事时,总要时不时冒出几句俏皮话来吸引听众的注意力。这种做法,在当代中国电影里已经成了某种风格,我管它叫"注意力焦虑症"。电影不再是讲故事的艺术,而是变成了一场抢夺观众注意力的游戏。


更可笑的是,影片中唯一值得称道的蒙太奇段落——女孩猜测各种"声音"的片段,却像是一个不小心溜进豆瓣鹅组的理性建筑师,显得格格不入。这个段落之所以显得突出,恰恰是因为其他段落实在太过浮躁。就像在一群盛装打扮的人中间,突然出现一个素面朝天的人,反而显得特别。

形式的堕落必然带来内容的空虚。当一部电影把大量篇幅用来玩弄形式,就很难期待它能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这就像一个人把所有精力都用来打扮自己,却忘了培养内在。最后,观众看到的不是一部电影,而是一场漫长的快手短剧。


解剖这部电影的内容,就像解剖一只被塞满了棉花的玩具熊。表面上看,它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但剖开后你会发现,里面全是工业制品。剧中的单亲妈妈角色,活脱脱是都市网文里"重生女总裁"的翻版。她住在上海市中心的洋房里,过着许多真实单亲妈妈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这就像是用芝麻引诱麻雀,然后告诉它们这就是整个农场的真实写照。这种角色设定,与其说是在表达什么,不如说是在制造一个美梦。


所有的配角都像是被植入了同一个程序芯片,随时准备吐出导演预设的"金句"。特别是那个小女孩。这些角色的存在不是为了推动故事,而是为了证明导演的见解有多深刻。这种粗暴的角色编码,使得人物不再具有血肉之躯的生命质感,而是退化为社会学论文里的数据符号。当创作者用意识形态的手术刀剖开人性肌理时,他们忘记了一个基本常识:电影中的人物首先要作为"人"存在,才能作为"观念"的载体。

最讽刺的是,影片试图通过丑化男性角色来彰显女性的独立与觉醒。这种手法就像是通过诋毁邻居来证明自己的优秀。它不仅没有触及真正的性别议题,反而强化了性别对立。这种叙事策略,与其说是女性主义,不如说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民粹主义。

假设一部电影把所有笑点都建立在对某个群体的嘲讽上,把所有泪点都建立在廉价的煽情上,它就失去了真正打动人心的可能。这就像是一个人为了显得善良,总是在公共场合夸张地表达同情,却从不真正去帮助他人。

二 主题与性别议题主题层面

这部电影打着女性主义的旗号,却像一个在故宫拍抖音的网红,只顾着摆pose,完全无视身后那些承载着千年父权的红墙。影片声称要批判父权制,却好比一个在监狱里抱怨床太硬的犯人,完全没意识到真正的问题在于失去自由本身。

电影对父权制的理解,仅限于把几个可笑的男性角色塑造成了父权制的代言人,仿佛解决了他们,父权制就会轰然倒塌。此外,影片在处理结构性压迫这个主题时,采用了一种奇特的"选择性失明"。它刻意回避了官僚体系、权力结构、文化传统等深层次问题,就像是一个在雾霾天戴着口罩自拍的人,还要配文"今天天气真好"。

影片建构的反父权叙事犹如精心设计的射击游戏:每个情节转折都是射向标靶的箭矢,每段人物对白都是意识形态的弹药填充。这种靶场化的创作思维,本质上是一种认知暴力——它将复杂的社会结构简化为非黑即白的对立,将流动的人性体验凝固为静态的批判对象。

当创作者将父权制设置为万恶之源时,他们恰恰复制了父权思维中最为僵化的二元对立模式。这种简化主义的恶果在影片的箭矢意象中暴露无遗。那些射向父权标靶的批判之箭,在脱离具体历史语境与社会关系后,变成了空泛的姿态表演。就像新自由主义将复杂的社会矛盾包装成消费符号,《好东西》也将性别压迫转化为可供消费的文化商品。当观众为射中靶心的箭矢鼓掌时,真正的社会病灶正在叙事盲区悄然生长。

影片中的单亲妈妈形象暴露了某种阶级傲慢:她的"困境"是要在事业和育儿之间做选择,她的"反抗"是拒绝前夫的精英生活方式。这种所谓的困境对于大多数打工女性来说,简直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就好比一个饿肚子的人听别人抱怨米其林三星餐厅的菜太咸了。

影片试图用主角的"自我实现"来象征女性解放。但这种实现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上海市中心的房产、充裕的创业资金、可靠的家庭支持网络——这哪里是解放,分明是特权的另一种包装。这就像那些"励志故事",总是告诉你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却从不提成功背后的家族资本。

影片对阶级差异的回避,暴露了当代中国女性主义话语中的一个致命缺陷:它往往是中产阶级女性对自己困境的自怨自艾,而不是对整个性别压迫体系的深度剖析。这种缺陷导致的结果是:女性议题被简化为了精英女性的困扰,而底层女性的生存困境则被完全忽视。就像布尔迪厄说的:阶级盲点往往是一个阶层最难以觉察的东西。这部电影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点:它以为自己在讲述所有女性的故事,实际上却只是在为特权阶层的焦虑寻找出口。


此外,这部电影完美地诠释了新自由主义时代的女性主义困境:它把政治议题变成了消费选择,把结构性压迫转化为了个人生活方式。影片中的"女性解放",说白了就是从爱马仕包包到联合办公空间的消费升级。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广告:它说每个女孩都是公主,但前提是你要买得起他们的口红。

在电影的世界里,女性赋权的标志不是制度的改变,而是消费能力的提升;不是意识的觉醒,而是品味的提升;不是社会的进步,而是个人的"精致"。这种叙事完美地服务了消费主义的逻辑:它把反抗变成了一种时尚,把觉醒包装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更可怕的是,它把女性主义异化成了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就像选择喝星巴克还是瑞幸一样。这种异化的结果是:女性主义失去了它的政治性,变成了一种市场细分。

在这种叙事下,"姐妹电影"成了一个营销标签,"赋权"变成了促销口号,"女性觉醒"沦为了品牌定位。这让我想起齐泽克的一句话: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反抗本身已经变成了一种商品。这部电影就是最好的例证:它把女性主义包装成了一种讨喜的商品,让观众在消费中获得某种虚假的革命快感。

这部电影最引人深思的并非它说了什么,而是它没说什么。它对真正的父权制度议题——户籍制度对女性的歧视、财产继承中的性别不平等、职场的制度性歧视、生育政策对女性的影响——都采取了回避的态度。

这就像是一个号称要批评封建家长的人,却只敢说说家长的发型不好看。更值得玩味的是影片的策略性规避。它把批判的火力对准了一些安全的靶子:直男癌、妈宝男、渣男——这些早已被市场化的性别批判对象。这种选择暴露了某种精明的世故:它知道在哪里可以大胆,在哪里必须噤声。这让我想起了古代那些善于在帝王面前进谏的大臣,总是把真正的批评藏在对太监的数落中。制度性失语不仅体现在性别议题上。

影片中的单亲妈妈似乎生活在一个制度真空中:没有户口问题,没有学区房焦虑,没有医疗保险困扰。这种选择性忽视并非无心之失,而是中国当代文化生产中的一种生存策略。就像福柯说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话语。

影片在表现"突破"和"反抗"时的小心翼翼。它把反抗限定在消费领域、情感领域这些"安全地带",对真正的制度性压迫却避而不谈。这种自我审查已经内化到了创作者的潜意识中,以至于他们在跳着自我审查的舞蹈时,还以为自己在进行某种突破。它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获得了某种虚假的批判快感,却对真正的制度性问题视而不见。


三 关于创作动机

从文化工业的视角来看,这部电影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案例。它完美地展示了阿多诺所说的"标准化"和"伪个性化":

标准化体现在其程式化的叙事模式——都市女性的自我实现

伪个性化则体现在它对"突破"和"反叛"的包装——一些无关痛痒的"大胆"元素。

这部电影就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文化商品,它准确地抓住了当代中国中产阶级的文化消费心理:既要感受进步的快感,又不能真正触及体制;既要体验反抗的刺激,又不能影响生态的安定。

更高明的是影片对女性主义的商品化处理。它把性别议题包装成了一种时尚品味,把政治诉求转化为了消费选择,把结构性矛盾简化为了个人困境。

这种处理方式恰恰印证了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论断:文化工业最大的功能就是把反抗消解在消费之中。文化工业的核心是提供标准化的快感,而这部电影在这方面可谓炉火纯青。

它为观众提供了完美的性别议题"套餐":

- 有泪点:事业与家庭的艰难选择

- 有笑点:对男性角色的嘲讽

- 有爽点:女主角的人生逆袭

- 有暖点:姐妹情谊的温情

这些情绪刺激被精确地计算和投放,就像快餐店的调味料配方。

这部电影完成了文化工业的终极使命:它让观众在消费中获得了某种虚假的满足感。观众们以为自己在观看一部女性主义电影,参与了某种性别觉醒,实际上不过是消费了一个被市场驯化的性别议题。

这种满足感恰恰是最危险的:它麻痹了人们对真正问题的感知,把政治诉求转化为了消费体验。

如本雅明所说,文化工业最大的危险不是它制造了虚假意识,而是它让人们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虚假。这部电影就是这样:它让观众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一个被阉割的女性主义,一个去政治化的性别议题,一个中产阶级化的反抗想象。

创作者似乎已经忘记了电影艺术本应承担的社会责任。当不少默默无闻的导演们还在为父权制呐喊时,这位导演选择了一条更安全的道路:把严肃的社会议题包装成无害的都市喜剧。这就像是一个目睹不公却选择讲笑话的人,或许能收获掌声,但永远无法触及真相。

观众的笑点和泪点暴露了某种可悲的集体无意识。他们为剧中角色的俏皮对白击节叫好,仿佛这就是对父权制的最大反抗;他们为主角的独立自主潸然泪下,却没意识到这种独立建立在多少特权之上。这种观影心态,就像是在精神病院里,病人们互相鼓励说:我们都很正常。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破防说明好电影"的论调。按这个逻辑,榔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艺术品,因为它最容易让人破防。这种简单的因果关系,暴露了当代观众在审美上的集体退化。放鞭炮越响,年味就越浓?

把简单的性别对立误读为对父权制的批判,这种误读本身就是父权制最大的胜利。真正的枷锁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让我们戴着镣铐跳舞还浑然不觉的那个系统。观众的反应,恰恰证明了这个系统的成功:它让人们在虚假的胜利中忘记了真正的战斗。

《好东西》的创作悖论在于:它用反抗父权的名义,施行着新的艺术专制。当导演将摄影机变为意识形态的枪管时,电影语言本身就被异化为暴力工具。那些刻意扭曲的日常场景,那些被抽空生命质感的角色互动,都在重复着它所批判的暴力逻辑——就像父权体制用标准化模板规训人性,这部电影也在用意识形态的模具压制艺术的自由生长。

这种艺术暴力在当代影像创作中已形成某种病态的美学范式。从将女性苦难景观化的"女权电影",到把底层叙事变成苦难奇观的"贫困大片",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将社会议题当作艺术豁免权。这种思维的危险性在于:当我们在银幕上消灭了具体的人,任何崇高的口号都会沦为压迫性的暴力符号。

站在电影史的维度回望,真正伟大的社会批判电影从来都不是精准的箭矢,而是照见人性深渊的明镜。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没有设置任何阶级敌人,却让整个社会结构在父子行走的脚步骤停间轰然崩塌;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从未批判传统家庭制度,却在茶杯轻碰的声响中道尽了现代性的哀愁。这些杰作提醒我们:当电影放弃对人性复杂性的敬畏,任何社会议题的表达都会沦为空洞的姿态。

《好东西》的困境折射出整个时代的创作焦虑:在流量至上的文化市场,越来越多的创作者选择将艺术降格为意识形态的投枪。但值得警惕的是,当电影银幕变成社会运动的宣传栏,我们失去的不仅是艺术的尊严,更是改造现实的真正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