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節片單一經曝露,《野獸》即已成為我今年搶票之絕對首選。令我極意外的是,超高期待之下,《野獸》仍給予了我久違的絕佳體驗,甚至新晉為截至目前2020年代電影中我的私影top1之選。我其實一直不怎麼寫長影評,最近則剛好在因自我懷疑而躍躍欲試,那不如趁着記憶還有些新鮮,就從《野獸》而始。
(長文+強劇透預警)
1、“三生三世”設定下的愛情,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很多人在看《野獸》之前,就應該聽過人調侃,說本片其實是法國版的《三生三世十裡桃花》,或者說其實就是講了一個《仙劍奇俠傳三》中紫萱和徐長卿的浪漫故事。這樣的高度形象概括倒是不無道理,但未免容易形成本片是一個套着科幻殼子的法式浪漫愛情小品的錯誤預期,因而北影節首場一散,豆瓣新評中一片二星、三星的低分差評,多的是想看浪漫愛情結果反被驚吓到了的可憐觀衆。
如果概括一下《野獸》的故事,大抵就是:蕾雅·賽杜飾演的女主角加布裡埃爾在兩個前世中都未能成功與喬治·麥凱飾演的男主角真正在一起,要麼因為意外,要麼因為誤解,兩個人的關系都以悲劇收場。而在第三世AI技術已高度發達,代替了人類大多數崗位,以至于絕大多數人不得不選擇“淨化”前世記憶以祛除人性弱點,從而更好地适應社會新發展階段,神經敏感、情感豐富的加布裡埃爾在接受“淨化”的過程中回憶起了前兩世與男主角之間的悲劇遭遇,她的“淨化”罕見地失敗了之後下定決心去尋找這一世的男主角并和他在一起。
乍一看這确實是一個有些爛俗的“三生三世”愛情故事,但其實遠沒有看上去抑或是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影片中三個時空并非簡單地并置或順承,而是立足于第三時空(也即當前時空),以AI面試及“淨化”的形式,來對前兩個時空發生過的故事進行回溯。這裡導演發揮出了相當純熟的叙事功力,拒絕平鋪直叙的、乏味老套的講述方式,而是将視角在第一時空與第三時空、第二時空與第三時空間不斷跳躍,更在部分地方進行了一些倒置和拼貼,将全片的叙事節奏把握得靈氣十足,同時又不顯混亂。所謂倒置和拼貼,例如,先給出AI面試中加布裡埃爾看到圖片忍不住流淚的結果,再去講完第二時空故事的真正結尾,再回來重現加布裡埃爾看到這一死亡圖片而難以自持的“淨化”失敗結果;再比如,在第三時空,加布裡埃爾提到“娃娃”令人生厭之時,剪輯進來了第一時空中加布裡埃爾形容丈夫工廠生産的娃娃時模仿表情的鏡頭等等。雖然導演在叙事時本身還是非常注重戲劇邏輯性的,但對于時空間的跳躍切換與蒙太奇技法的自由運用也确無鮮明的、文字性的提示,觀衆需要更多地依賴于對影片總體邏輯及視聽語言的充分理解來跟上節奏,因而也稍微加高了一點點理解門檻。
說回“三世”,雖然電影是從第一時空中男女主宴會上相遇的場景講起的,但其實無論是第一時空還是第二時空,其實都是第三時空中女主在進行AI面試及“淨化”過程中出現的回憶,而且是一正、一反的兩段回憶——第一時空是“正”,相對完整地呈現了女主角遇到男主角、愛上男主角、為男主角出逃再到二人因意外共赴黃泉的過程;第二時空是“反”,大多數時間内男女主角之間并無直接對手戲,也無情感基礎,直到最後女主角試圖用愛感化男主角失敗被槍殺。既然是回憶結構,這也就解答了很多人關于第二時空女主角愛上男主角合理性的疑問。我們不論第二時空的女主角是否記得第一時空發生過的事情,但當女主角在地震發生後第一次見到男主角時,她其實并不了解這一世男主角的屌絲氣質,而是出于身體本能地對其有渴望(前一夜加布裡埃爾還在自怨自艾地感慨:“我是洛杉矶周六晚上唯一一個沒有與人滾床單的女模特。”)。而當男主角決定槍殺女主角、二人迎來門内外的“對峙”後,女主角用語言寬慰他,再到打開門去愛撫他,俨然已近乎是愛上了這個男人,但導演在這裡效仿了哈内克的《趣味遊戲》,按下“倒帶鍵”,将時空追回到女主成功感化男主之前,直到給出故事真正的結尾,一個《日落大道》式的悲劇——男主角将女主角一槍打死了泳池中。所以,前面的故事并非完全真實發生的,更應理解為此刻躺在AI“淨化”池中的女主在全力與前世記憶掙紮扭打,試圖篡改這令人絕望的遭遇,隻可惜冰冷的AI不可能容許這一情況出現。真相大概率是那天晚上加布裡埃爾還沒有來得及和男主角産生對話,就已經橫死在了泳池之中。
分析到這裡,其實本片“三生三世·愛情片”的外裝經已脫落。準确來說,愛情隻發生于第一時空,還未來得及發生于第三時空,而在充當硬币反面的第二時空,愛情從來都沒有來過,來過的隻有情欲和痛苦。而這部《野獸》的真正内核,也根本不在于愛情,而是在于真正深刻的,關乎人性層面的探讨。
2、技術陷阱與人的異化
英國牛津大學研究員卡爾·弗雷博士在同名書籍中首次提出了“技術陷阱(Technology Trap)”的概念,即技術革命引發規模失業、階層巨變、社會動蕩等現象。多年以來,關乎科學技術進步帶來的負面結果甚至災難的文學、電影等藝術作品并不少見(如《沙丘》《黑客帝國》《瓦力》),但我覺得《野獸》應是将其推演诠釋得最為深刻的之一,波尼洛将科技進步直接與人性的退化緊密勾連在了一起。
影片開篇不久的第三時空叙事就已寫明了AI科技大發展帶來了社會形态巨大變化,女主角作為沒有被“淨化”的人類,仍擁有許許多多人性自帶的情緒不穩定、不可被預測等“缺陷”,從而被認定為不适宜從事大多數體面的工作,而所謂“淨化”其實就是看似祛除了人性中的弱點,但其實是将人向AI的方向進行改造,也即人被異化成了工具本身。那些執拗選擇“個性”、拒絕被“淨化”的人在AI時代的社會總體運轉邏輯下被迫走向邊緣、掙紮于生活、被貼上某種“劣等”标簽。從AI的邏輯視角看,這些人的人性阻礙了妥善履職,不利于生産效率及風險規避;但從人的邏輯視角看,這其實是一種劣币驅逐良币。到最後,絕大多數人隻得選擇放棄人性,一如《黑客帝國》中那些安心選擇藍色藥丸的芸芸衆生,所謂衆生,往往不願選擇,故而要選擇藍色藥丸,那就不必再度選擇了。
如果你已經讀到了這裡,那有些話我倒也敢說了,想必在現實生活中,也當見過無數為了一些“正确”目标而自我“淨化”、主動服下藍色藥丸的人。他們中有些隻求安穩度日,不作“無用”思索;有些則因“淨化”而沾沾自喜,自覺理性、自覺現實、自覺成熟、自覺自己已洞悉了生活真谛了,還要反過來攻讦另一群人,笑他們一身“書生氣”,道他們盡說“孩子話”。
實際上,“人性退化”的主題并不僅僅呈現于第三時空的AI社會之中,而是全片的整體脈絡,貫穿于三個時代之内,各有各的不同表現形式,而人性的退化也是一步接着一步,愈演愈烈。在第一時空的工業化時代,科技進步具體就表現在了女主角丈夫的娃娃工廠之中。第一場重要的戲即是前文已經提到過的,加布裡埃爾給男主角形容丈夫工廠生産的娃娃都是神态中性且類似的産品,因為這樣便于擴大銷量,随後加布裡埃爾自己模仿了娃娃的木然神情,鏡頭在她的臉上停留了十秒之久。一方面,這場戲揭示了第一時空女主角婚後無趣平庸的生活狀态,好像她自己也是資本家丈夫塑造出來的一個娃娃一樣,潛意識中已構成了對自我人性喪失的隐憂,因而她才要選擇逃離以自救。另一方面,這場戲更是充當了第一時空中人性喪失主題的直接表征。失去了表情的娃娃,就好比人喪失了個性,而資本家們正在為了追求利益至上、效率至上,而親手促成這一切的發生。
第二場重要的戲自然就是男女主角參觀娃娃生産工廠,車間經理特意提到最新采用了樹脂材質,使得娃娃的外觀更像真人的皮膚,隻是有易燃的危險。而恰恰是這一缺陷,最終送了男女主角的性命,這就是具象的,技術進步帶來的災禍。不妨仔細想一想,這場大火多麼恐怖啊——一個個剛生産出來的娃娃在無情的火焰中搖曳、灼燒,正如人類誕下的新一代嬰兒,将死于自設的技術陷阱中,無一幸免。這些娃娃的外觀愈像人,它們的内在就愈不像人;而到了第三時空,我們發現了一個恐怖的事實,這些娃娃原來已被生産成了一個個活生生的、卻喪失了靈魂的人,那真正的人又到了哪裡去呢?“恐怖谷”之恐怖,已被波尼洛借由娃娃和人的對位隐喻,诠釋得淋漓盡緻。
在第二時空的互聯網時代,女主角由此前保守矜持的鋼琴家轉變成了解放天性的女模特,由依附于資本家丈夫的貴婦人變成了替富豪看屋守院的兼職工。第二時空中的人似乎都更強調身體觸碰、感官刺激,而非情感需要,無論是加州夜店嗑藥狂舞的人群,還是均多次表達對做愛渴望的男女主角,我們看到這個時空下人們觀念更開放了,卻也同步察覺到了人與人之間此前未見的距離感。一字排開的女模特、自拍Vlog下的屌絲男,實則都處于一個被凝視乃至于被物化的狀态,正在凝視他們的攝影機、潛在觀衆以及無處不在的互聯網對他們的人性及個性毫不關心介懷,反正他們逃不離無處不在的監視——雇主給加布裡埃爾不斷地打電話,監控并遙控其行為;而每一處攝像頭、監控屏、互聯網痕迹,更早已畫地為牢,将人不知不覺地鎖住手腳,漸漸讓人變得千人一面。
于是在這互聯網時代下,當面直接溝通與自由情感表達的缺失,漸漸引發了心理扭曲,并激起潛藏的社會矛盾。第二時空的男主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但年近30歲卻從未談過戀愛的處男。他缺乏對外溝通的能力,隻得沉醉于拍攝Vlog來滿足自我欣賞及進行自我寬慰的需求。當地震後女主角主動邀請他陪她回家時,他卻反應地像一個道學家,或許他本心是正直良善的,但長期以來的性格扭曲讓他不斷自我演繹,最終将女主角的話解讀成了戲弄之意,從而決定槍殺女主角以報複社會。互聯網及個人社交媒介降低了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成本,卻也孕生了一個個因缺乏真正有效的溝通交流而生出的極端個例。
3、從導演到演員的全員炸裂
《野獸》不僅是一部在表達及劇作上令人印象深刻的電影,它在導演對于視聽語言的運用及演員的表現等“技術”維度同樣出色。
>> 開篇綠幕戲 <<
電影開場的第一場戲,在一個空蕩蕩的綠幕場景下,導演簡單指導過後,蕾雅·賽杜僅在攝影機的運動和音效的配合下,便将加布裡埃爾在全片反複強調的對“野獸來襲”的恐懼具象化地呈現出來,最後的那一聲尖叫極富穿透力,觀影人盡管尚不知曉前因後果,但這一場戲就足以調動起人的基礎感官反應,那猶如《驚魂記》回魂般的尖叫,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這場開幕戲的安排是頗有趣的。從結構上來看,它有點像《愛樂之城》開幕的橋上長鏡頭歌舞戲,和電影後續的叙事本身并無必然聯系,卻為整體風格奠定了基礎。而它其實還遠比《愛樂之城》更巧妙,後者近乎炫技而略嫌浮誇,但《野獸》的綠幕開場在内容上與後面的主體故事及表達均緊密相關。綠幕可以理解成女主角的内心世界,這場戲便在剝落現實不同生活場景的影響,幫助我們直達加布裡埃爾的内心,去感受她所謂“野獸來襲”之恐懼到底是什麼,這樣我們才能在後續每個時空當女主角描述自己感受之時,産生具象化聯想,從而體驗女主角的内心狀态,促生共情。而當第二時空後程男主角潛入豪宅即将展開對女主角的獵殺之際,我們終于看到了這場開篇綠幕戲的完整複現,不但從觀感上産生了一種懸念被揭開、形式上形成呼應的快感,更将一前一後的兩段“野獸來襲”蘊含的緊張與驚悚氛圍相疊加,讓表現效果達到峰值。跳出故事本身,這場還帶點“元電影”元素的戲其實更體現了導演對自身功力以及蕾雅·賽杜發揮水準的強大信心——大可去除場景及鋪墊,單靠調度及表演就可感染觀衆(反之如果不能,電影從一開始就要垮了),顯然導演及主演均做到了。
>> 符号系統 <<
波尼洛導演技法的另一處突出展現在于符号系統的構建。《野獸》本身是一部高概念、強情節電影,多個時空的穿梭及人性相關的主題表達需要構建一套有效的符号系統,但與《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那類以符号隐喻為第一要義的電影不同,《野獸》的符号絕不能喧賓奪主,更不能故弄玄虛,因而就需要保證高效、契合。首先就是前文已提到過“娃娃”,作為對人的直接隐喻貫穿始終,至關重要。在第一時空,娃娃就隻是娃娃而已,是女主丈夫批量生産的流水線産品;在第二時空,一個智能娃娃常伴女主案頭,在驚悚時刻說話、拍手來為恐怖氣氛推波助瀾,它作為孤單的加布裡埃爾的陪伴,更是對第二時空女主角個人的投射;在第三時空,“娃娃”已經變成了人,人已經變成了“娃娃”,女主角可以與她說話、蹦迪、做愛,卻無法從那張面目可憎的臉頰上嗅到一絲可貴的人性殘留。
另一個重要的符号是鴿子,我們更為熟悉的鴿子意象為和平,但黑鴿子卻也常被認為是不祥之兆,正如《麥克白》中女巫的谶言,“麥克白将征服一切,直到極樂鳥(即黑鴿子)的嘎嘎聲,将他帶到毀滅之門”,《野獸》顯然采取了這一象征概念,讓鴿子成了厄運信使,其翅膀撲騰之聲往往為恐怖氛圍拉開序幕。在第一時空,鴿子第一次出現,從窗戶縫隙飛入女主宅邸,向女主角展開攻擊,這裡波尼洛再次展現了對自身視聽技巧的高度自信,向希區柯克緻敬的同時,仿佛也在宣稱,我僅需一隻鴿子,就足以拍出《群鳥》中鳥群在閣樓襲擊女主角的驚悚感。而在第二時空,在鴿子的注目下,所有試圖改變悲慘結局的努力終成徒勞,所謂不幸,不僅僅在于不幸本身,更在于宿命般的結局無法抗争。
關于符号最後要說的,自然就是“野獸”本身也是電影符号系統的關鍵組分。波尼洛巧妙地将“野獸”賦予了多重感情色彩及内涵,其首先作為負面信息出現,象征着女主内心的恐懼與不安,預示着危險即将到來;随着表達的深入,我們發現“野獸”其實恰恰是人性的表征,真正的人性就該像“野獸”一般,難以預測、狂野可又透着生命力;而最後來看,“野獸”更有了一層新的内涵,女主角最害怕的是“野獸”,也是人性的喪失,那“野獸”實則又隐喻了導緻人性喪失的一切陷阱,包括資本家的逐利、互聯網浪潮下人性的扭曲、工作對人的異化、AI淨化對人性的剝離……
>> 複合類型的高完成度 <<
《野獸》還是一部複合類型片,科幻、愛情、驚悚等類型要素被導演巧妙地糅合在了一起。本片科幻與愛情的結合令人不得不想起《壞血》,但《壞血》的科幻設定更多是一個高概念背景,對于整部電影的表達影響并沒有那麼大,或許這也是為什麼很多受到我推薦去看《壞血》的朋友紛紛表示“太悶,看不下去”。《野獸》的科幻設定則牽引出了關乎人性主題表達的全部内核,并讓形式上的高度自由(穿越時空、淨化設定等等)成為可能,從而得以進一步實現表達意圖。
《野獸》的驚悚/恐怖元素集中爆發在了第二時空的後半段。當電腦中毒的提示在屏幕中不可抑制地蔓延開來,當Airdrop收到男主角宣稱要獵殺女主角的視頻,當燈火通明的豪宅拉起警報、娃娃叫嚷、鴿子飛騰,當靈媒在屏幕另一端充滿憂慮地說女主并非獨自在家,電影的恐怖氛圍被充分渲染,緊接着就是那場經典的“野獸來襲”段落,再到最後的努力見到希望、直到希望被反複蹂躏擊碎……波尼洛對這一段驚悚片類型段落的把握爐火純青,我個人認為其技法之高超比之《閃靈》中的經典段落也不遑多讓。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本片的配樂及音效設計極為出色,每一處都在和情緒形成完美共振,若沒有音樂的加持,驚悚的表現效果也要打折扣。
4、浪潮不可拒,為了自由,且去擁抱孤獨
加布裡埃爾之所以能夠成為女主角,就是她的人性特征極為突出且豐沛,與衆人不同。第一時空她可以為了愛情而抛棄丈夫、與情人私奔;第二時空她主動地去接納、寬慰男主,也為受到富豪的監控而故意砸爛明代花瓶予以發洩反抗;第三時空她面對“淨化”時将要插入耳朵的針頭猶豫不定,獨處之時也會通過肢體扭動确保自己仍可體驗到快感。她一直對于科學技術有所警惕,在迷茫時都選擇了科學的陰影背面——向靈媒尋求幫助。然而,即使是加布裡埃爾這樣的人,在第三時空中仍選擇了“淨化”,隻不過她本人是那最最特殊0.07%的無法被“淨化”的人之一。這背後隐匿了一個可悲的事實,即在時代發展的浪潮之下,我們其實并無選擇。就像她試圖從第一時空失敗的婚姻逃離,試圖改編第二時空痛苦的結局,但一切終究是徒勞。所謂,浪潮不可拒。
作為女主角的加布裡埃爾一直都在追尋自由,也一直都在恐懼孤獨,不僅是第一時空提到的表面化的追求愛情和自由生活、為了避免孤獨而草率投入婚姻,而更多是内在的自由與孤獨,即擁有豐富個性之自由,即憂慮舉世皆喪我獨存之孤獨。有想法的人、不為世俗觀念拘束的人、不以功利主義為唯一判準的人,在時代發展進步的浪潮中,常難尋到知己,亦常獲非議,被指“理想主義”“不切實際”“不懂得适者生存”,于是面對越來越多的人沉淪、被異化,也隻得繼續苦苦追尋、艱難求索。
第一時空的女主角加布裡埃爾或許找到了那個能夠理解自己的男主角,隻可惜意外(或是丈夫蓄意為之)及相對保守的觀念讓一切終成了夢幻泡影。在第三時空女主角“淨化”失敗之後,她也終于别無糾結,所能做的就是再去找到那個與自己相似的男主角。可她未曾意識到的是,加布裡埃爾始終未曾改變,可每一世的男主角卻各自不同。于是最後的最後,在宛如《閃靈》宴會廳的空無一人的舞廳中,那個與《閃靈》中的酒保别無二緻的酒保出現又消失,滿足了她見到心心念念的男主角的願望,兩個人相擁共舞,就好像金庸小說《連城訣》的結尾一般,曆經折磨終可有那個人陪你一起,彼此慰藉,撫平心緒,了此餘生。兩個人浪漫忘我的共舞之下,似乎此前所有的絕望均被消解,就算舉世之人皆變作了AI和娃娃,那又如何呢?
可故事并未如此結束,男主角終于告訴加布裡埃爾,自己剛剛完成了“淨化”并獲得了在司法部的職務,他那木然的神情下似乎流動着一些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可那是一種AI式的歡愉,他已全然笃信了這一套邏輯,變作那衆多娃娃中的一員。加布裡埃爾絕望地跪坐在地上,歇斯底裡地發出最後一聲野獸的驚叫。
這一刻我的靈魂仿佛遭受到了一記重擊,和銀幕中的加布裡埃爾近乎同步地,淚水從眼眶滾了下來。
終究是,浪潮不可拒。為了自由,且去擁抱孤獨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