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黎明破曉前》經曆了時光的考驗,已被文青們奉為圭臬,在過去的近三十年間,火車(封閉空間)與萍水相逢的寂寞男女,似乎總會擦出與BeforeSunrise同樣形狀的火花。
“你要明确的不是逃往何處,而是逃離何方。”聚會的參與者們猜測着這句話的來源,Laura覓到一個合适的位置确認後坐下,她不清楚《夏伯陽與虛空》講的是什麼。“從來都隻有局部的我們觸碰到局部的他人。”為了在人群中獲得存在感,她随口将瑪麗蓮夢露的這句話歸給了阿赫瑪托娃。
短短兩分鐘,女主在這間公寓的局促就已通過對話和面部表情鋪展開來,這場聚會令她不自在,而她的戀人又恰好是聚會的焦點。女友Irina為她的旅程餞行,兩人溫存過後下一幕就是Laura已身在火車。
獨行男女不期而遇,但Ljoha遠不及伊桑霍克潇灑儒雅,與《愛在》暗送秋波的初遇相反,這裡兩人之間天然就隔了道壁壘,Ljoha醉酒後調戲起女主,“我愛你用芬蘭語怎麼說?”“X你媽”Laura用芬蘭語答到。兩人的沖突再一次将女主陷入了一種尴尬境地,開場以來,她一直處于與周遭人相處困難的狀态,似乎除了Irina,她甚至都沒法完成“以局部觸碰他人的局部”。不順的遭遇令其萌生退意,來自莫斯科的一句“别告訴我你已經要回來了”又把一切塞回了肚子裡。
清醒的Ljoha友善許多,兩人在餐車裡簡短聊了起來,光線掠過Ljoha的面孔,已不再那般乖戾,仿佛被陽光摩挲過後,五官也變得放松,鄰居此行隻為岩畫讓他難以置信,有人會穿越半個歐洲竟隻為看眼一萬年前的東西!
兩人階級層面的相異顯而易見,Jesse與Saline的長聊也始于餐廳,談資卻是童年的迷幻經曆與死亡,Laura與Ljoha不如《愛在》那對養眼,聊天内容更沒有深奧詞彙,《愛在》的話痨屬性在六号車廂裡顯然是不具備的,其情感的遞進依靠的是詞彙之外的東西。
中途下車這場夜戲并沒有對男女主的情感關系加碼,至少沒在愛情方面做文章,作為觀衆也不希望兩人的關系就此一夜升溫。這個夜晚靜谧而溫暖,兩位明日還需遊蕩的旅人短暫歇腳,享受着火爐和酒精的溫熱,隻留快樂。
真正将兩人拉進距離的是錄影機被盜。 《愛在》的同質相吸不僅撮合了其中的主角們,對現實文青的戀愛也起到了影響,而它本身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可供精神交流的“貨币”。這裡的處理,是對這種浪漫叙事的逆反,偏偏是表面與女主有共同語言的文藝老鄉順走了錄影機,有共同愛好的人易于被自己接受,也許源于對熟悉事物信賴的慣性,也許是對自戀的一種投射。Laura的經曆證明這無非隻是一廂情願。
如果讓我選部純粹的愛情片,答案會是阿基的《天堂孤影》,原因是足夠精簡,它舍棄了轉折的情節、儀式化的浪漫、浮于表面對愛情的解讀,甚至連這對情侶的顔值與同類片相比都大打折扣,一直認為愛情電影主角顔值會對觀衆的判斷造成影響,許多浪漫電影在我看來其實并不浪漫,隻是俊男靓女在一起這件事顯得浪漫。它隻關注人本身是如何構建關系,而非仰仗人心之外的東西。
六号車廂的優點也在于此,天差地别的兩個人,心卻在晃蕩的火車中慢慢接近,性别、身份、階級等藩籬被不斷化解,劇情逐漸将兩人身上的附加物褪去,顯露出赤誠的心。Laura與Ljoha聊到自己女友的生活,流露出她本人也隻是喜歡這種生活方式,盡管這一切帶給她的是疏離,此刻她或許會想到那句“你要明确的不是逃往何處,而是逃離何方”。欣賞Ljoha的豁達,當掉手表隻求一瓶好酒,登場時酒是引發兩人沖突的誘因,而這時已是兩人敞開心扉的見證。
車廂裡的擁吻,Ljoha是放棄的那一個,談及互留地址,他臉色大變,兩人擁抱時黑暗中隐約可見他眼眶裡的淚花,還有頭上那道長長的疤。那句“你是去賣x嗎?”不過是酒後的亂語,他也是個孤獨敏感的靈魂,可能比Laura更甚,他對Laura就如同後者面對她的知識分子女友,總歸是認為自己與對方不是同個世界的人,沒留下道别就離開包廂遁入漆黑的列車之中。
但Ljoha沒有料想的是,Laura對Irina的自卑和情感都源于對物質生活的崇拜,而Ljoha與Laura羁絆的形成是兩顆真心的坦待。Laura找到了Ljoha的工廠,後者花了大價錢置辦了去往遺迹的旅行。出人意料的是,當真正面對自己朝思暮想的遺址時,Laura隻輕飄飄擲過去了一瞥,就仿佛壁畫是她每日擡頭可見的風景一般随意。Ljoha瞪着雙眼,還不清楚這趟旅行的終點不再是海岸旁的岩石,而已經是他自己。
我們無法在細節中推斷故事發生的年代,似乎距離今天并不特别遙遠,近些年表達誠摯情感的作品不多,簡單純樸在當今反而變得更沉重。

片尾Laura透過車窗與Ljoha短暫對視,從司機手中借過Ljoha最後的禮物,是在車上時為她做的醜陋畫像,背面還用芬蘭語寫着“X你媽”,此時語言已被消解,代之發聲的是記憶與情緒。
當徹底放棄了局部的接觸,這個局部不僅可以是情感上的,還可以是身體間的,唯剩自然景觀下的真實情感。不要外界附加的意義,隻需要你。相機在底片上留存的曝光印記相較于生命而言是漫長的,那張畫了模樣的紙也經不起幾次對折,至少還有記憶,它是這片雪域不會消融的暖冰,又像最後照在Laura臉上那忽明忽暗的光,時刻溫暖着她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