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電影實在太有名,以至于若不是重映,我絕不會寫它的影評。

可這是一個悶熱的夏天,而我在電影院裡看雪。于是我想把它寫給你看。

結尾會有一點映後連線相關。

今天看了超前點映,劇情是熟悉的,而電影的印象和氛圍看起來更為永恒。

雪,感冒,回憶裡的光,圖書館,借書卡……

還有“藤井樹”這個名字。

劇透預警⚠️以下内容涉及嚴重劇透。

還是先介紹一下劇情。

渡邊博子的戀人藤井樹去世兩年後,她在藤井樹的初中畢業相冊裡,找到了“藤井樹”的地址。她嘗試給那個本應該變成國道的地址寫信,不料收到了回信。原來那個地址,是藤井樹同名同姓的初中同學的。這位還活着的藤井樹是女性。而劇情就在兩人的通信與回憶中展開……

整部電影的“起點”,都始于巧合。兩位藤井樹的同名同班是巧合,渡邊博子意外看到又記下的地址是巧合,兩人開始通信是巧合,甚至兩位藤井樹與博子小姐的相遇都是巧合——一開始喜歡博子的就是秋葉;而藤井樹(接下來我将稱呼她為阿樹)與博子相遇卻沒有談話的那次,是阿樹正好要去送信。

無巧不成書。兩人的書信往來通過對一個人共同的回憶堅持下來,博子挖掘戀人的過往,阿樹重拾一段沒頭沒尾的時光。

那段時光是糟糕的、尴尬的、莫名其妙的,可在外人眼裡,又變得浪漫。

我對回憶的初中片段,印象最深的是“光”。

圖書館裡透過飛揚的窗簾照在他臉上的光;在黑夜裡自行車燈照亮兩張英語試卷;光灑在充當丘比特的阿樹身上,光與影在在她的校服上舒展;還有黃昏的光暈下,一個套着紙袋、騎着自行車的樹……

回憶的色調是溫暖的,哪怕是同齡人糟糕的打趣,也是暖色調的。

直到大雪落下。

阿樹的父親沒等來救護車,爺爺拼盡全力送他去醫院,花了40分鐘,可還是沒來得及。

而成年後,藤井樹去世兩年的那個冬季,雪一直下。場景一直是冷的,除了玻璃藝術工作室與梶熊的小屋,秋葉和博子新的感情在這裡糾纏;還有阿樹的老屋與圖書館,她在這裡輕快地生活——都冷得厲害。

尤其是醫院。

長大後的阿樹很抵觸醫院。她在醫院的長椅上打瞌睡時,還是會想起父親躺在滾輪床上的情景。

而渡邊博子,在藤井樹去世兩年後,還是沒能放下他,開啟新的戀情——哪怕他的父母都接受了這一事實,他的父親因在這種場合嘻嘻哈哈不好而裝作很忙的樣子,與朋友一起喝酒。但博子沒辦法繼續,她會偷偷去找早已變作國道的地址,寫一封去天國的信。

某種程度上,博子和阿樹很像。

雖然你絕不會在電影中錯認她們,她們的氣質天差地别,但外表是一樣的,内核也是像的。

她們都有着某種執念,同時又足夠堅韌。博子的執念是逝世的愛人,阿樹的執念是父親的死亡。這種執念的産生沒能将她們摧垮,而是将她們的一部分留在了過去。你不會主動去想,但它就是存在于記憶中,忘不了。

這時又可以繞回一個經典的問題——藤井樹到底愛不愛博子?

從感性上,我會說當然愛;從理性上,我會認為一開始的确愛得不純粹,但當他準備好戒指時,他一定是想清楚了的。

藤井樹見到博子小姐的第一面就請求交往,這無疑是見“色”起“意”,而當他準備求婚時,卻是沉默的。

他曾因為沉默,和阿樹沒有在一起。他難道不知道沉默的代價嗎?所以他才會第一面就請求博子小姐和他在一起,迫切地把想要愛的人留在身邊,但他的愛就是沉默的,是需要去閱讀的書信,是沉默的情書。

而隻有那時候的博子小姐,知道他的愛意,才會去回應戒指代表的心意,回應無形的“情書”,所以他們才在一起。

而初中時的藤井樹們是做不到的。一個太沉默,一個太遲鈍,而一場葬禮、一次轉學,足以讓他們餘生沒有再見。

有人分享,岩井俊二導演在中午場的映後說,就算年輕時的阿樹看到了那張借書卡,唯一能做的也隻是把它藏起來,不能讓老師發現——那時候的轉學,就意味着從對方生命裡消失。

他們相遇得太早、太輕巧,于是情書得不到回應。

青春時候的愛情很容易被壓垮,而無論何時的生命,都很容易被壓垮。于是愛在轉學時消逝;愛在生命結束時,如南風般消逝了。

在電影的發展高潮,阿樹得知了藤井樹在兩年前逝世,她想起了父親的死,想起了冰封的蜻蜓——轉身碰到了循環般的死神。所有的“死亡”被擠壓在一起,同大雪一起落下。

上一次,愛沒有打敗死亡;而這一次,愛獲得了勝利,獲得了生命。

這是親情的愛意,讓冰冷的醫院也透進陽光,還有鼾聲。

母親選擇留下,不隻是懷舊,更是她明白了老屋的難以割舍。那是他們一家的執念,她本想選擇離開,但現在她看到了執念破除的可能。就像那棵直到結尾我們也不知曉的、與阿樹同名并同日出生的樹,這一次不是巧合,而是人為的希望。循環的命運被打破。

最後,博子小姐對着雪山大聲喊出日後成為經典的語句,退還了所有的信。

她一開始寫信,嘴上說着不期待回信,但在有人回信後,卻會相信是藤井樹寄來的——她還是盼望回應的。

在對雪山的喊話後,渡邊博子終于釋放出積壓的情緒,不再需要“信”這種需要來回往返、需要回應的載體,她是對藤井樹喊,也是在對即将開啟新的生活的自己喊着。她不再需要藤井樹的情書了。

而那張借書卡的背面終于被阿樹看到。這封遲來的情書,延續着愛能打敗死亡的劇情與使命,出現在她眼前。她找不到口袋,也沒有寄出那封給博子小姐的信。

阿樹看到借書卡時,認為這是“很棒的事情”——這個故事終于形成閉環,從巧合中萌生的愛,在巧合與人為的糾纏中,出現在她眼前。

某種意義上,藤井樹的生命也在延續,在大家的回憶中重構。情書終于得到了,不再需要回應的回應。

這無疑是一部雙女主電影,男主的出現是為了将博子和阿樹的“情”書寫出來,讓執念形成于大雪中,再讓人們在雪中走出來。

他在回憶裡是青春的模樣,維護被調侃的同名女生,站在圖書館裡窗簾旁讀書,自顧自在借書卡上寫着“藤井旋風”,27分的英語卻還要在她搖出的燈光下看break的過去式,骨折一個月後要去搶跑道參加最後一次田徑賽。

他在死前也會唱一首不喜歡的歌手的歌,隻為了傳遞出自己即将随生命而逝的愛意。他和那首歌連在一起,他和那座山連在一起,他與冬季、青春,還有“藤井樹”這個名字,連在一起。

他是被他人的回憶填充而成的,而依然活着的人們要與他告别,再繼續前行。

每一次看到“藤井樹”,都是兩個名字。

每一次看到阿樹和博子,都會恍惚,她們竟是同一人扮演。

中山美穗女士在去年冬季去世了。我觀看的那一場映後連線,有觀衆提到了她,說她一人分飾兩角很厲害,問導演和她在電影拍攝時的故事。

岩井俊二對她的去世沒有說什麼懷念的話。他轉而講起自己當初準備把《情書》拍成電視劇,但這個點子沒有通過——這樣的電視劇内容太乏味浮躁了。他們隻好把它當電影籌備。本來出場的隻會有阿樹,渡邊博子不會出鏡,決定轉拍電影時,他們放棄了黑白電影的想法,并加入了博子的鏡頭。這時,他們聯系上了中山美穂,請她做女主演。

那時,他們都是電影界的新人。中山美穗有些擔憂,而導演對她說:“希望拍完這部電影,我們都能更愛電影這個體裁一點吧。”

導演一開始與她合作時,認為她在電視劇裡的表現很像阿樹,而日常相處中更像博子。中山美穗在飾演博子時很有壓力,導演要她做平日裡的自己就好,可她認為自己的日常狀态更像阿樹——他們眼中的中山美穗截然相反。

她還是演下來了,很努力、很認真。

在觀看試映時,中山美穗非常感動,翻譯的話有點誇張了,讓我辨不清真假和誇張與否,總之是特别感動,以至于說:“我以後除了電影别的都不拍了!”當時岩井俊二以為她說的是玩笑話,可後來在電話裡得知,她有一段時間确實不想拍除了電影以外的東西了。

大緻如此。

這當然也是一種懷念。逝去的人可以在人們的記憶裡,擁有冰封般的生命——導演在映後時也講到了那隻蜻蜓的由來,那本就是他記憶裡的一角。

在最後,我想講講我自己和《情書》的故事。

我第一次看《情書》,是在高中的某個冬季。我經常在中午吃午飯時,偷偷用教室的智能屏幕播放電影。那一次,班上的女生希望我播《情書》。

我很少播愛情電影,但那一次,為了多元化以及一種女性間的互助和關愛情懷,我前一天把電影存進網盤(這樣不容易像網頁那樣卡頓),播了。

她們很喜歡,現在碰面,還會聊起那段可以在午休時看《情書》的日子。而我看一點漏一點,直到這次點映才算看了個完整。

《情書》在三十年後,還能夠傳遞“愛”嗎?

當然能。哪怕現在的人們,即使未曾謀面也可以在網絡上暢聊,早已沒有那種和陌生人通信往來的新奇感,但“愛”是相通的。

人與人之間的羁絆,本就是情感的流動。而這部電影裡,充滿着“愛”。有名的、無名的,主角的、配角的,有回應的、無回應的,友情的、親情的、愛情的,對世界、生命以及愛意本身的“愛”。

這封跨越三十年歲月而來的《情書》,值得我們再問一次、再答一次——

“你好嗎?”

“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