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懦弱的人,适應不了巨變的時代。」

我坐在影院洗手間的馬桶蓋上,抱着一紙袋沒拆包的零食,刷着《無名》的場次,打算即刻二刷盡興。然,剛看的那場是CGV今天排的最後一場,我才得以壓下躁動,一面适應麻了的雙腳,一面回味電影帶給我的審美享受。

很久沒關注電影行業,很久沒在電影院裡看過一部正兒八經的【電影】,不知道任何關于無名的消息,本來打算去看滿江紅,看到排片中梁朝偉的瞬間,秒買了最近的一場無名。于是有了接下來兩個小時意外的歡愉。

懷揣無腦力挺消遣的心情,我坐到影院裡,挖着抹茶甜筒,漫不經心地掃着銀幕,咽下最後一口蛋卷殼,随着冰涼的半液體抹茶滑下喉管,電影開始第一個鏡頭,我沒預期,第一個鏡頭起,我就被吸引進去,全程沒有一秒出來過。

泥漿的灰,虛妄的白,死亡的黑,希冀的綠,醉蝦的紅,血液的紅,爆烈的紅……極幹淨高飽和的用色,在近乎偏執的大量對稱鏡頭中定格,閃爍,斷點的故事,在這樣的畫面裡,在時而華麗的舞曲,時而壓抑的大調中跳躍,穿梭。強烈的對比沖擊,任性的剪輯,鏡裡鏡外,半虛半實,有時敞開,有時又是偷窺者,所有詭谲沖突的元素,在導演強大的鏡頭表現力中得到統一。

電影的台詞不算多,很多無台詞的畫面和運鏡配合背景音樂舒适度太高,鏡頭就是故事。而當人物開口,克制吝惜的台詞,百分之五十以上都恰當有力,即使裝13也不讓人生厭。

本來用來寫詩的筆,卻用來在這種文件上簽名。

不知道是寫詩爽,還是殺人爽。

适合反複咀嚼的台詞,電影中比比皆是。

我想正是導演對鏡頭語言,對劇本,以及其他細節上強迫症般的掌控感,使得本不夠立體的人物形象,在沒有足夠交代的人物背景中立了起來。

我喜歡宏大叙事的曆史題材,也喜歡這種不強灌悲怆和大義凜然,不過分渲染個人英雄主義的呈現方式,我的享受來自摘取了其中在戰争的殘忍背景上開出的暴力美學之花。

上一次看國産間諜電影這麼專注享受,是《風聲》;上一次看國産電影享受到忍不住反複重刷是《一代宗師》。

剛剛朋友問我值得去看嗎。我說,三年了,終于在電影院裡看上一部【電影】了。我坐在影院中位線上的一個座位,待到播放完片尾字幕。每一秒鐘,都是享受。

一瘸一拐地走出洗手間——腿麻後遺症,等車的時候忍不住呆笑。

我傻樂,因為曾一度以為,電影快死了,就像我生命中很多其他熟悉的事物一樣,抵不過時間的洗刷,技術的碾壓,抵不過環境的巨變,政策的裹挾,但巨變的時代裡,總有不那麼懦弱的人,在夾縫裡撒種,在罅隙中尋找生長的土壤。

而我,是始終走在時代的闌尾上的老頑固,流媒體也好,3A遊戲也好,都無法帶給我影院觀一部合口味電影給我的感受,我喜歡去電影院看電影,就像我習慣了閱讀紙質書。

在那個獨處還不是流行詞,孤獨還是羞恥的我的小時候,電影院收納了我,我獨自在電影院裡肆無忌憚地折過紙鶴,葬過花。我的日記也沒有見過我如此充沛無遮掩的情緒流露,影院外,我時而假裝懦弱,時而假裝不懦弱,而那些真實赤裸的時刻,更多地發生卻不是在家裡,而是在電影院裡。

電影院不像家一樣安全又死寂得如同一座讓人溺斃的孤島,它在世界和我之間罩上一層隔離的保護膜,透過薄膜,我看到時代的縫隙中開出的花朵。

《無名》中無名的個體們的努力,似乎改變不了大勢,阮濃的上海話,硬朗的廣東話,普通話或者日本話,電影中,無人用任何語言告訴我他們為什麼而戰,為什麼累了,電影外的我也一樣,見證其他超個體塑造時代,改變時代,我隻被認識我的遺忘,遺忘我認識的,最終湮滅在時代中。

所以,在生死之間,短暫的存在,漫長的遺忘裡,還要戰鬥麼?為什麼而戰呢?

要吧,為了一個可有可無,被當做累贅的闌尾。

我曾是個懦弱的人,太快就适應了時代的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