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 Coralie Fargeat 繼《複仇》後再次以大膽鮮明的視覺語言和尖銳犀利的女性視角,通過《某種物質》深入剖析當代社會性别處境。影片以超現實主義和身體恐怖美學結合,手術刀一般雕刻出既具有沖擊力又富有寓意的視覺語言,将好萊塢女明星面對衰老的隐秘創傷放大至令人不安的荒誕寓言維度。

Fargeat通過"某種物質"這個核心意象構建了多重隐喻:它既是美容産業的物化象征,也是社會規訓的具象化,更暗示了欲望本身的流動性與侵蝕性。這種多層次的符号設計讓影片超越了單純的類型片範疇。

影片不僅關注女性在外貌與年齡焦慮中的掙紮,更深入探讨了社會規訓、欲望與時間本質的複雜關系。

一、社會規訓與身體政治:資本主義、父權制與凝視

好萊塢作為一個符号化的場域,就像一面放大鏡,将女性對衰老和外貌的焦慮放大到極緻。導演通過極端的叙事策略,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父權制語境如何将女性身體物化、年齡污名化。

伊麗莎白和Sue彼此糾纏的蛻變過程,實質上是一場展現身體政治的儀式:年齡成為污點,衰老變成罪責,不美成為原罪。

違背自然規律的Sue是社會文化長期對女性身體規訓的異化産物。影片通過男性凝視(上司、鄰居、床伴)、市場選擇(收視率數據劇烈浮動)、兩具赤裸的身體對比(伊麗莎白與Sue鏡像式的“此消彼長”)等多重維度,展現了規訓力量如何滲透并内化為女性的自我評判系統。

二、欲望與理性:懸置的個體選擇

伊麗莎白的欲望既來自外部壓力,也深深植根于内心。正如福柯所謂'規訓權力'的典型特征:它既來自外部,又深深内置于個體内在的欲望機制。在資本的運作邏輯下,追求永恒青春的欲望與理性思考的界限逐漸模糊,最終導緻自我異化。

Sue毫無愧疚地說着"再一天"而不顧後果地把針頭紮進伊麗莎白化膿的脊背,将人性在面對欲望誘惑時的非理性展現得淋漓盡緻。當被蠶食後極度衰老成怪物的伊麗莎白最終沒能殺掉蘇來終止這場悲劇時,已經預示了毀滅的到來。而當轉折點到來,伊麗莎白和Sue共處一室時,Sue不顧後果地要殺死伊麗莎白時,我們終于無奈地見證了理性對抗欲望的全面潰敗。

這種漸進揭示了欲望的本質:它既是驅動生命的力量,也是自我異化的根源。欲望與規訓形成複雜的辯證關系:正是社會規訓制造了對永恒青春的渴求,而這種渴求又反過來強化了規訓的力量。

而導演并沒有打算點到為止。鏡頭最終俯視伊麗莎白化為爛肉卻仍在爬向好萊塢之星時,這一意象既是對追名逐利的諷刺,也暗示了在欲望驅使下,在社會的規訓下,人如何在幻覺中走向自我毀滅。

三、後人類時代:身份重構的邊界

在'某種物質'的隐喻中,Fargeat敏銳地捕捉了後人類轉折時代的身體政治圖景。這裡的身體改造不僅僅是技術介入,更是一種關于主體性重構的後現代叙事。

伊麗莎白分裂出青春版本的自己Sue,Sue反過來通過不斷吸取伊麗莎白的生命力來保持态的平衡。這種超自然的身體改造行為,某種程度上映射了當代生物科技對人體改造的極限探索。

影片中的身體變形不僅是對好萊塢審美暴力的控訴,也預示了後人類時代身份認同的危機:當身體可以被随意改造,"自我"的邊界在哪裡?Sue和伊麗莎白相互侵蝕的過程,暗示了在技術介入下,人類身體認同的流動性與不确定性。

四、存在的困境:倒計時中的選擇

時間作為第三重力量,構成了影片最深層的哲學思考。影片最令人震撼的是它提出的根本追問:在這個由凝視定義價值的世界裡,女性是否真正擁有選擇?伊麗莎白的悲劇不僅是個人的,更是一面照進社會深處的鏡子。

導演用近乎激進的叙事方式,将女性電影推向了一個全新的邊界,并通過極緻的感官沖擊和精密的符号系統,是構建了一個關于凝視、權力和身體的複雜理論圖景,構建了一步關于當代女性困境的寓言。在Fargeat的鏡頭下,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個女性的毀滅,更是整個社會機器運轉的可怖邏輯。

五、超越性别:一場存在主義的實踐

Coralie Fargeat 的電影實踐超越了簡單的性别叙事,她通過極端的感官語言和精密的符号系統,将女性經驗轉化為具有普遍意義的存在主義語言。

在社會規訓與個人欲望的雙重擠壓下,面對不可逆的時間之流,人的選擇權是否真實存在?這種普遍性的存在困境超越了性别議題,指向了現代人在技術異化時代的生存焦慮。它最終拷問人性在面對時間、欲望和社會規訓時的脆弱與韌性。伊麗莎白的悲劇揭示了一個殘酷的現實:在有限生命與無限欲望的矛盾中,理性選擇的可能性本身就是一個僞命題。

影片最終留給觀衆的,不是一個确定的答案,而是一個持續發問的空間:在承認生命局限,人性弱點的同時,如何在規訓、欲望與時間的夾縫中尋找生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