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轲刺秦王,其實是趙政到秦王再到秦始皇的轉變,秦王被動而極端務實地面對世界,但積極地轉變伴随着消極的自我否定。為了逃避自我否定帶來的内在自洽問題,他終于徹底扭曲了自己,成了純粹權力的傀儡、成了擁有一切又一無所有的征服者。
電影所描述的世界在秦一統天下的前夕,背景凋暗粗犷,死神的長戈似乎随時将落在某一國某一人頭上。而唯有趙女是灰暗壓抑的背景中,也是秦王所唯一的一抹柔和的色彩,一種純淨難得的溫情,雛鳥般脆弱的自由。
就人物角色的發展而言,大概可分成三段吧,第一段以趙女離開秦宮止。第二階段以呂不韋死止,故事的高潮自然發生在第三階段的刺秦。

第一段中,秦王趕車殺敵、厮磨趙女、對質燕丹,都展現出正常人的樣子,或者進一步,當他對着趙女講述着自己的看起來似乎前無古人的宏大政治願景時,或者在大殿慷慨激昂地述說秦國先君遺願和攻韓士兵的渴望時,仍然沒有超出一個正常的優秀君王所應當表現出的範式——奮發有為、雄心勃勃、高瞻遠矚。

總之,在這個階段,秦王的“正常”來自内在的自洽與自我肯定:秦國東出、統一天下的使命感,秦宗室血脈、天潢貴胄的身份認同,相互交織夾雜,趙女則始終是秦王内在世界的重心,居中調和一切。

第二階段是秦王轉變的關鍵階段。趙女離開後,母後私通嫪毐生子、秦王為呂不韋私生子等秘密相繼暴露,對秦王形成一次重似一次的打擊,他不僅被母親背叛,深刻意識到自己秦王的身份和血統是一個謊言,竭誠想實現秦曆代先王遺願卻發現自己與秦國并無任何血緣關系,自己的政治理想不過是無知的一廂情願。

母親抛棄了他,生父抛棄了他,秦國曆代先君不再承認他是後裔,秦國的王位和一統天下的天賦使命是他竊據而來的,也本不屬于他。一瞬間,他的自我認同崩潰了,因而無比孤獨,似乎斬斷了和這個世界的一切的人的聯系。所以,當他攻趙時,不再述說秦國先王和士兵,隻說了一句“我要報仇”。

這一階段,他不再是“正常”的雄心壯志的君王,而是變成了一個徹底的至高權力本身的傀儡和純粹的征服者。内在自洽的重構以放棄“正常”、皈依權力為代價。

他仍然在攻滅六國,不過不再是為了秦國宗室遺命,他背棄了秦國,秦國變成了他個人的工具。更不會是為了消滅紛争,因為那隻是他自以為是的夢。

他否定了過去的一切以重建起君王的應當有的内在自洽,卻什麼也不剩,隻剩下權力,因此他隻是徒然在行使和生産權力,也在被權力扭曲和操縱。

第三階段是刺秦,秦王終于演變到秦始皇給我們留下的模樣,成了至高主宰,卻背棄了父母、秦國、趙女、他自己的“正常”,變得癫狂殘暴。他反複追問荊轲笑什麼,無非是意識到至高權力在面對奄奄一息的荊轲時,所表現出的虛妄無力,以及自身的空無,空無到連對趙女的愛和信任也不再有,空無到最終隻剩下空蕩蕩的秦宮,還有少宗命空洞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