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的時候,我想起一個人。
去年的聖誕節假期我們在夏威夷大島,那天要坐直升機環島遊。上飛機之前,工作人員告訴我們還會有一對美國白人老夫妻和我們坐同一架飛機。我有點不開心地捏了捏自己的口罩,那對夫妻中的老太太卻向我打招呼,說工作人員念錯了她的名字,但她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她說他們是鳳凰城那邊來的。我敷衍地點點頭,并不想在這特殊時期和她有什麼交流。
上飛機後,一路上我們都很安靜,直到飛機停在了雨林中辟出來的一片小小草地上。我們得以下飛機透氣,旁邊是懸崖瀑布流進一汪小水塘,飛行員幫我們和瀑布留影。
回到飛機上,飛行員問那對夫妻:“我可以問問背後是什麼故事嗎?”
剛才發生了什麼嗎?我好奇地豎起耳朵。
老太太輕聲回答道:“是我們的狗狗。他四個月前去世了。”
“他那時多大了?”飛行員問。
“他走的時候16歲了。”老先生說。
“那他也很長壽了。”飛行員說。
“我們沒有孩子……”老太太的聲音變得哽咽,“我們好想永遠跟他在一起。”
我這才反應過來,剛剛他們在瀑布前拍了很久,就是為了把狗狗的照片也一起拍進去。
這時老先生把他的手機遞過來給我們看:“這是他在死亡谷的照片,他最喜歡那裡了。”
我看到一隻帥氣大狗的背影,面朝着一片幹涸的山谷。由于不認識狗狗的品種,我隻好敷衍地說:“哇,他真可愛。”
老先生突然得意起來:“好多美國人一輩子也沒去過死亡谷,他去了三次呢。”
“哇,我也沒去過。”我再次敷衍地捧場。
他們的悲傷情緒隻流露了一瞬,就立刻快樂地談起了狗狗生前的趣事。不一會兒他們又被空中仿佛觸手可及的彩虹吸引,把狗狗的話題打住不提了。看到空中出現一整個圓的彩虹,老太太發出滿足的驚歎。
下飛機時匆匆忙忙,我們甚至沒有道别,就各自離開了機場,以後再也不會遇見。
而在剛剛,我突然想起他們。他們選擇去夏威夷治愈失去愛犬的痛苦,等到他們回到鳳凰城,等到他們當中有一個再次先離開,留下的那個人會過着怎樣的生活呢?
尤其是那位老太太,即便是口罩的遮掩下,她依然熱情鮮活,對着陌生人也會讓眼淚瞬間流出。如果留下的人,是她呢?
内華達和亞利桑那,相似的幹涸的地貌,蔓延到山邊的荒漠,孤獨的公路上有電影裡的女主,也許有一天也會有那位老太太。不一定是在流浪,也許隻是在療傷。
女主這樣的人,在美國的大街上見到,我不會多看一眼。她是打包亞馬遜快遞的工人,是快餐店的服務員,是那種我都不願意進去的小破店裡的臨時工。是我眼裡不懂得存錢、隻能蜷縮在小小房車裡、吃着方便食品度日的可憐人。這樣的人從我身邊走過,我不會知道她從前過着怎樣的生活,如何深深愛過一個怎樣的人,她會如何讀書念詩,會如何擁抱大海和大樹,會如何抱蛇看鳄魚,會如何同朋友告别,又會如何慶祝新的一年到來。在我看來,她的新年似乎毫無希望,沒什麼值得慶祝,但她竟然真心實意地在慶祝。若萍水相逢,我的那一眼得到的信息,是多麼膚淺。
這個電影裡沒有那麼深刻的批判和反抗,我也認為很難有什麼社會症結真能被電影治好。主角也不是一個通透平和的人,她隻是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人。我不了解她,也不理解她,我不會選擇和她過一樣的人生。我妄自給她打的标簽毫不公平,我的同情和憐憫毫無意義。但是,我能體會她的感受。她因為失去依賴的人而痛苦,她遇到朋友和美景的瞬間開懷,我都能體會。
那個直升機上的老太太,正是我折射到現實中的她。從夏威夷回來後,我時不時會想起她,想起她開朗的笑語和悲傷的哽咽。而我寫這篇東西其實隻是想要祝福她,也祝福所有的陌生人。
願他們在這個世界繼續勇敢向前,并和Swankie一樣,依舊熱愛自然,依舊相信不論如何,此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