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本“腌菜書“,大家都這麼叫它,沒封沒皮,紙面泛黃,宋體字,短短幾行,捧起來卻令人回味無窮,可能是此生反複翻閱次數最多的書。現在看來,垂髫時期讀此書,刺激過頭,有時理解不了,反而是種樂趣,因此結識聶隐娘,讀了四五遍,還沒能理解”吾為汝開後腦,藏匕首而無所傷。用即抽之。“精精兒和空空兒是如何刺殺劉節度使的,又是如何被聶隐娘反殺、化解。志怪小說,俠女常見。

最愛《列異傳》裡的《升堂》,前人家道中落,将房子賣與後者文,文為了探查房子的異象,持刀二更坐于梁上,“忽見一人,長丈餘,高冠黃衣,又見一人高冠青衣,又有一高冠白衣者”,還有“人”被稱呼為“細腰”,他有樣學樣地升堂,才曉得黃衣、青衣、白衣和細腰的真實身份,第二日挖出黃金、銅錢、白銀,焚燒了竈下的杵,家宅複歸安甯。故事裡有膽識、風水和尋常物件成精,還有一筆意外之财和作祟的精怪。觀《中國奇譚》第二話《鵝鵝鵝》,志怪小說就是這麼個韻味,短短幾行字,循環往複,似是故人,突生些許變故,行到末了,恍然大悟。升堂最貼此結構,五次問話,黑暗中屏氣凝神悄摸換了問者,愚鈍的答者一五一十禀明,膽大者不僅從拟人的物件中得了錢财,還保家宅和甯。可能隻有年少,讀來才覺有趣,記憶深刻貫穿至成年,及至長大後,再讀奇幻玄幻,隻覺想象力充沛,拍斷欄杆的驚呼,再不會有。

主人發現一大早便大汗淋漓的馬、書生讀書入夜,飛來如西瓜般大小的蝙蝠,可惜的是,“腌菜書”遺失了,想重新買本,連名字都不曉得。

日本的鬼怪文化是百鬼夜行,從心心念念的志怪小說生發,感慨中國的妖怪即使再心善,總是落個配角的地位。《妖怪傳》第一集的狐妖便是如此,仔細回想,一說起狐妖,是不是便條件反射想起女子,最容易誘惑的是鑽進四書五經的書生,現在對标的是二次元的宅男。

著名的狐妖是緻使商纣王酒池肉林、寵幸佞臣的妲己,為什麼偏偏是狐妖,劇中給出了對狐狸最生動的定位,“這狐狸呀,論與人親近,不如豬狗牛羊,論對人的威懾力,不及虎豹豺狼,它還偷雞偷鴨愛占便宜”,所以它才最容易和“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女人結合到一起,成了打小三裡最經典的那句罵聲“狐狸精”,便站在了不可置喙的道德高地。

古時祥瑞象征天,儒家的“天命說”以祥瑞鼓勵仁德,以災異懲戒邪惡,珍奇鳥獸、草木、器物都是統治者治理盛世的映照,青丘山上的九尾狐,是“太平則出而為瑞”的象征。《吳越春秋》裡寫道,大禹治水,遇見九尾白狐,娶塗山女子為妻,“綏綏白狐,九尾龐龐。成于家室,我都攸昌。”狐狸有雌雄,并不專指女性。蒲松齡筆下不停大笑、狂笑的嬰甯,義氣救夫最終成仙的辛十四娘,都是善良美麗的狐妖。

妖、怪本身并無善惡美醜,它映照的是人心,蒲老爺子都懂,“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