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缇·威斯特這個導演的名字,隻是作為一系列影視作品的附屬而存在。

這位才華橫溢又精力旺盛的恐怖片玩家,要麼是自編自導一些商業氣息不濃、中文互聯網上熟肉都不太好找的小衆影片。

要麼是在《26種死法》,《緻命錄像帶》這樣有名氣的拼盤片裡占有一個席位——盡管他主導的段落水準算得上突出,但這些作品畢竟銷售的是整體品牌。

要麼是在《驅魔人》《環形物語》《他們》這樣足夠精彩的劇集中聯合打工,淹沒在導演欄長長的名單裡。

直到今年上半年,這一切改變了。至少在恐怖類型裡堪為年度爆款的《X》讓威斯特成為了一部分影迷心中耳熟能詳的名字。

如果你還沒看過《X》,可以用簡單一句話來概括它的内容:一群年輕人租了一所偏遠宅子拍攝小電影,遭到屋主老婦的無情殺戮。

就在《X》風行一時、威斯特聲名鵲起的當下,他也不失時機地宣布此片的前傳已經在制作中。而我們很快也将發現,恐怖片的制作周期原來可以很短,不出半年就跟這部前傳《珀爾》面對面。

珀爾就是《X》中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老太太的名字,前傳把時間拉回到她年輕時的1918年,講述她的人生首殺。

時間會讓人發生巨大改變,何況是長近世紀的漫漫歲月,這給了前傳從頭塑造珀爾的機會。

影片開頭不久,珀爾在自家農場的谷倉裡一邊喂食動物,一邊輕哼着歌曲翩翩起舞,整個氣氛像足了迪士尼早期的真人歌舞片。

然而當一隻大鵝不期而至,珀爾立刻露出了與歌舞氣氛截然違背的另一面——她拿起叉子讓這隻可憐的目擊者血濺當場,接着又把它喂給了池塘裡的鳄魚。

這個對比開場先聲奪人。我們知道了珀爾不是那個看上去天真純良的歌舞少女,她有着獵食動物的冷酷心腸。

接下來又有一段童話般的情節,珀爾進城看電影,對着銀幕上的演員暢想着舞蹈夢,又跟影院放映員互生好感,還得到了一卷電影膠片作為這次邂逅的紀念。

可很快,當她在鄉間小路上意外弄丢了膠片後,行為又開始無法理喻。她跟田野裡的稻草人跳起了迷亂的雙人舞,還跟那張醜陋詭異的臉深情接吻,不但吐舌而且時間長到幾乎令人不适,至于後面發生的事更加兒童不宜不可描述。

電影不斷采用這種輕松歡快和變态離奇的交替,制造出毛骨悚然的效果,讓我們對這個女孩心生畏懼。

在家裡,我們看到母親對珀兒的嚴厲管教,僅僅是幾分零用錢不知去向,就以禁止晚飯且不許下桌作為懲罰。她還拒絕鄰居送來的烤豬,理由竟然是“我們拒絕施舍”。她對于珀爾社交行為的禁止、對她演員夢想的嘲弄,種種言行上的管控,以及發号施令的語氣,都讓人感覺到強烈的窒息。

除此之外珀爾還有一個全身癱瘓的父親需要照顧。父母帶來的雙重壓抑似乎讓她的反常舉動顯得合情甚至值得同情,但随即她又把父親掐着玩,這種天真的殘忍揭示出人命在她内心的分量。電影就這樣巧妙地操弄着我們的情緒。

農場生活雖然壓抑苦悶斷送珀爾的夢想,但總算是一個相對穩定的均衡。一切都是被那個英俊的電影放映員改變的。

他給人的最大印象是個行走的雞湯機器,“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你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别讓别人阻礙你的追求”,“人生隻能活一次,錯過就再也沒有”……張口就來熟練得很,堪稱所有成功學導師的祖師爺。

接着他就給珀爾看了一部黃片。

聽上去很像網上那些關于文藝青年的段子,前一秒還在跟你談塔可夫斯基和安東尼奧尼,後一秒就對你提出一個不堪入目的要求。

但放映員沒有這麼猥瑣,他談論那些影片時是創業青年的口氣,似乎完全沒有用下半身在思考。他在珀兒心裡種下了一顆種子,或者說是給她心裡原本就有的那顆種子施了厚厚的肥料。他做這些的時候肯定想不到打開了一扇鬼門關,不止是給他自己。

他到珀兒家裡那場戲是非常經典的懸疑片模闆,不同于那些早早預示羊入虎口的情節,我們事先并不确定他的命運,因此會一直提心吊膽他會在哪個時刻激發珀兒的殺機,可能是說錯一句話、看了不該看的,也可能是什麼想不到的原因。

影片沒有在這場玩太多的懸念花招,隻在珀兒終于下殺手那裡用了個不錯的鏡頭誤導,搭配她空前歇斯底裡的表情,震撼力很強。這是她在本片第一次主動殺人,需要一個兇猛的儀式感。

回頭看,珀兒的幾次殺戮遵循循序漸進的心理過程,如果說殺死母親是家庭沖突的意外(着火以後她還本能用水去滅火),殺死放映員是情緒受到背叛的失控,那麼殺死父親就是徹底冷酷的預謀行為。

然後有個有趣的小插曲,珀爾跟閨蜜一同參加舞蹈選拔,她把自己的念頭說得太大聲了,閨蜜以為她是故意宣戰,來了一通陰陽怪氣的回婊,沒想到珀兒完全不接招。這一段可以放在任何喜劇片裡作為過場。

接下去還有個更加喜劇化的場景。登台表演的珀兒把自己的幻想跟遠在前線的丈夫結合到一起,畫面中她身處一個道具搭出的戰壕,身後是炮火和煙花,臉上挂着誇張的笑容,跟一群濃妝豔抹的士兵一起歡歌熱舞。

她舞蹈的傾情投入中帶着讓人心悸的狂烈偏執,跟真正的瘋狂一步之遙。如果她的舞蹈夢想成真,說不定這瘋狂就可以永遠被封存起來。

但我們知道沒有奇迹,評委一聲意料之中的“不行”,終于讓這瘋狂掙脫了最後的束縛,之後的情節一路野馬脫缰。

從《珀兒》中我們可以看到跟《X》主題上的緊密關聯,那就是強烈的嫉妒。

《X》中老年珀爾是嫉妒年輕人青春的肉體和激情的性愛,老妪之軀妒火中燒,對狗糧黨大開殺戒。

而本片中的珀爾是不得不蝸居在小小的農場,幹着粗重乏味的農活,嫉妒他人擁有的廣闊世界和遠大前程。

更具悲劇性的是,原本以為癱瘓的父親、控制欲過剩的母親、背棄諾言的放映員、容貌舞姿更出衆的閨蜜是她夢想的阻礙。

直到把他們一一鏟除幹淨,這個神經質女孩才不得不面對慘痛的現實——即便沒有這一切阻撓,她也隻是個終身與夢想絕緣的普通女孩。

《X》中一人分飾少女和老妪兩角的米娅·高斯,在《珀爾》中獻上了更為蕩魂攝魄的表演,你一定會對她将近十分鐘撕扯靈魂的獨白,還有結尾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淚交加表情難以忘懷。

某些時候,她不加節制洶湧袒露的内心感受,也賦予了臆想和殺戮某種開脫。畢竟芸芸衆生,多的是人動過“把限制我夢想自由的一切枷鎖都毀掉”的念頭,她更像在替觀衆完成敢想不敢為的解氣壯舉。

米娅·高斯充滿層次感和爆發力的表演,以及珀爾這個角色身上所擁有的複雜性,都讓這部影片遠遠超越了前作,也掙脫無腦的砍殺B級套路,上升到某種值得玩味的藝術品類。

無數故事褒揚夢想的可貴,但時不時我們會從《珀爾》這樣的電影目睹,扭曲的夢想會失控變成灼人的火舌、鋒利的刀刃和奪命的狂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