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坤厚導演的《青銅葵花》,改編自曹文軒同名小說,用近乎沉靜的鏡頭語言,把一段飽含苦難卻不失溫暖的情誼鋪展在觀衆眼前。

電影幾乎是由一組又一組的固定鏡頭組成,鏡頭就像一位沉默的鄰居,靜靜看着大麥地村的日子流淌,看青銅牽牛走過田埂,看葵花伏在案頭寫字,看蘆花在風中輕搖。這種平靜克制的視角讓人更投入,仿佛真能聞到泥土的氣息,感受到蘆葦蕩的風拂過臉頰。

尤其當畫面轉向鹽城水鄉的四季流轉,每一幀都美得像畫,卻又真實得能觸摸到生活的紋路。看蘆葦在風裡低伏又挺直,看葵花田從金黃走向枯褐,看老牛緩慢地眨着眼睛,這種凝視讓我想起宮崎駿動畫裡那些遼闊的草地與天空,但多了一層人間煙火的重量。

鏡頭越是平靜,越讓我掉進那片土地的氣息裡,仿佛能聞到暴風雨前空氣的鹹澀,摸到奶奶手中新編蘆花鞋的柔軟。

電影中沒有宏觀和壯舉,隻有孤兒葵花被啞巴少年青銅一家收養後的細碎日常。這一家人面對苦難時,展現出一種無聲的堅韌。

他們家窮,窮得隻能供一個孩子上學。青銅是那麼渴望讀書,可當葵花來到這個家,他二話不說,用抓阄的小心機把機會讓給了妹妹。為湊夠葵花照相的錢,寒冬臘月,他踩着積雪去賣全家手編的蘆花鞋,最後連自己腳上那雙也賣了,赤腳踏着冰碴回家。

一場暴風雨掀翻了屋頂,全家人渾身濕透,卻沒人哭喊怨怼。風雨稍歇,他們默默扶正掏幹積水,重新編補茅草,那種默契仿佛演練過千百回。這些鏡頭裡沒有一句台詞,可那份相濡以沫的勁頭,比任何激昂的宣言都更有力。真正的尊嚴,能在苦難中扛起對家人的責任。

這一家人活得清貧,卻活出了自己的體面,正如奶奶在河邊摸着葵花的臉對她說出的教誨。話雖輕,分量卻重。所以當青銅被嘎魚爸爸污蔑偷鴨時,全家人堅決用行動守護他的名譽。青銅蹚水尋遍葦蕩,硬是找回了走失的鴨子,當着全村人的面昂頭挺胸地交回去,那一刻挺直脊梁的他,令人心神激蕩。

他們一家住的草屋永遠收拾得幹淨,床鋪一塵不染,粗瓷碗也擦得發亮。這種體面不是虛榮,而是對自身存在的一份敬重:日子可以窮,心不能潦草。正是這份骨子裡的自重,讓葵花在接過哥哥遞上的冰項鍊時,仿佛戴上了世間最珍貴的珠寶,因為它凝聚的不是價值,是心意。

電影贊頌親情和生命的美好,也毫不避諱無常與離别。葵花在龍卷風後失去父親,不得不走進陌生的青銅家,青銅先後送别老牛與奶奶,最後不得不面對葵花被接回城的事實。最揪心是結尾:葵花離開後,青銅爬上草垛遠望,也許是幻覺中葵花身影浮現,積壓的思念讓他墜落草垛,又一路走入已經枯萎的葵花地,最後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深處嘶喊出葵花的名字。

那一聲聲石破天驚,是愛的奇迹,也是對離别的終極接納:縱使命運帶走了你,你仍在我生命裡永恒回響。影片在青銅的守望中落幕,讓這份哀而不傷的平靜,比任何痛哭都更令人心顫。

走出影院,我眼前仍晃動着大麥地的光影,覺得上海的城市霓虹有些刺眼。想念起銀幕上那片蘆葦蕩的風聲,想念青銅沉默的笑容和葵花低頭時垂落的發絲。

在快節奏的時代,這樣願為一葉扁舟的漂流留足一整個鏡頭的電影顯得格外珍貴。它不迎合短視頻的碎片刺激,不模仿商業片的情節轟炸,隻是笃定地領着觀衆蹚過蘆葦蕩,坐在青銅家的木凳上聽風。這種慢成了一種治愈的力量,讓我感到久違的甯靜從銀幕流淌而出。

當無數電影都在追求速度與爽感,《青銅葵花》的存在像一泓清水,讓我們記起生命原本的深意。愛不必喧嘩,體面不分貧富,離别不是終點,因為所有離去都會在心底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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