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重度劇透預警


"Aren't you QUEER?"
"I'm not QUEER.
I'm DISEMBODIED."
在劇場般的影廳裡,紅色幕布從兩側緩緩合上。我還坐在原位,思索剛剛過去的兩個多小時發生了什麼:我的身體迷失在墨西哥城交錯的街道上,心髒丢在厄瓜多爾雨林濕潤的泥土中;空間上,我被抛進了外太空;情緒上,我還陷在威廉·李的回憶裡。
“《酷兒》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
《酷兒》是一部……
它是一首詩。一首狂想曲。一種情緒的呢喃。一場念頭的狂歡。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墨西哥城注釋了它邊緣、徘徊、被排斥在主流外的底色,性和肉體粉飾了它情欲的外衣,南美風光構造了它異域的空間,雨林、草藥、部落注入了它流淌着的原始與本能,巫術呼應了它的魔幻與超驗……

聽完影片原聲帶,我發現這是一篇童話故事:被驅逐的探險家在流亡之地遇到了他一見鐘情的少年。年長的探險家挖空心思,想博得少年的歡心;但少年好像雲霧彌漫的夏夜中的星星,閃爍不定,若即若離。終于,星星答應離鄉人,離開天空和他一起旅行。星光灑在探險家身上;他看着咫尺的星,覺得動人又清冷。某天晚上,探險家和星星突然在對方身上看見了自己。探險家緊抱星星,懇求他留下和他一起;星星把他推開了。也許探險家害怕溫暖的懷抱會把星星融化,也許星星擔心自己還是太冰冷。第二天,星星回到了天上。探險家離開後又回來了,隻是星星再沒下來過。


第一次看電影,被兩人一言不合就從嘴裡吐出血淋淋、掉在地上還在跳動的心髒吓得不輕。影片第一章和第二章還是(總體上)可以理解的(老牛吃嫩草)愛情故事(實際上出現的三個超現實/魔幻現實片段已經為心髒出擊埋下了伏筆),到了第三章好像那個打進身體裡的緻幻劑藥效上來了(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吃了Yage):先是原始雨林眼鏡蛇,然後是拿槍從茅屋裡沖出來看着很瘋之後也一言不合就拔槍的女科學家,接着又是魔法藥湯面具儀式唱如戲心髒落地,還有數碼寶貝融合,最後《2001太空漫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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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們推薦電影的教授說"part 3 is like comedy"。我笑得很大聲,很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嗯~怎麼不算呢?”),但内心悄悄地回複"no it is not"。心髒是有預兆的,如膠似漆是有含義的,被抛進太空是神來之筆——

當威廉·李和尤金·阿勒頓踏入南美洲的雨林的那一刻起,理性現實開始被魔幻現實取代。當Lee詢問Yage在哪裡的時候,Dr. Cotter大笑着告訴他"It's everywhere"——歡迎來到魔法森林!服用此植物的效果我們都已經很清楚了——所以,Chapter 3不是喜劇,它隻是加西亞·馬爾克斯。



數碼寶貝融合也不隻是變形金剛合體,而是……(好的好的,讓我們說中文。)教授說,這個片段是Lee和Eugene做愛的抽象和藝術呈現,以此種形式呈現的目的是表達兩人靈與肉的融合。(我:好吧!我倒覺得那一晚他們有沒有做已經不重要了。)在這個晚上,李和尤金到底有沒有做真的不重要(雖然我很想裝監控)——在這個“你與我”變成“我們”,邊界模糊、連接,身體交融,“我們終将渾然難分,像水溶于水中”的時刻,肉身與精神的連結已無需贅述——
這是“酷兒”概念的抽象表達:在LGBTQ+這一概念中,“Q”除了“Queer”,還同時是“Questioning(疑問)”的縮寫。如果說LGBT(女同性戀、男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别者)還是性别二元框架下的概念(女同:女女;男同:男男;雙:個體喜歡女性與男性;跨性别:女跨男和男跨女),Q代表的則是二元模糊的一套觀念:Questioning意味着個體還在摸索,處于不确定的狀态;Queer則是個體确定自己會對另一個體産生情感,在這裡“性别”是不被考慮的因素。與LGB更像是性取向的概念相比,Q更像是一種性身份,其概念本身并不涉及“性别”。但是,從性取向的角度看,Q顯然似乎可以歸入雙性戀的範疇。
正是因為不清晰且判斷依據相當主觀、較難客觀的“定位”,酷兒這一概念和群體持續受到懷疑,引發争議,遭受排斥。無意識、親密、共體、交彙、試探……兩個赤身裸體男人的糾纏成為酷兒概念本身的模糊、多義與複雜狀況的展示;抽象與晦澀的片段與觀衆産生互文,再現且直接形成了概念、群體、群體與他者互動時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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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後再有人問我“Queer是什麼”,我的回答會從“Queer是……”變成“請你去看《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導演的全新力作《酷兒》”。提起Call Me By Your Name我就想到一些好笑的短評。嗯……這是兩部電影。如果還要問,“這部電影除了導演拍過CMBYN之外還和甜茶和食人癖演的那部電影有任何關系嗎?”





尤金首次登場是一絲不苟的油頭,這也是他在第一章幾乎所有出鏡時刻的造型;第二章,尤金穿上了半透的絲綢襯衫,皇帝的上衣和沒有過膝的短褲;在第三章的雨林裡,尤金的頭發全部散掉了。李的頭發并不多,但能看出他前三章一直不怎麼管理發型;尾聲部分,回到新墨西哥城的李梳着油頭,戴着眼鏡,背着和尤金的一模一樣的細肩帶相機……



當我想念你,我可能不再提起你的名字;但我看向身上的衣服,肩上的相機,鏡子裡的自己——我好像就能看到你。Dress myself like you, and I'll see you in mine.

腳也是本片中多次出現的一個元素。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說“你們男同都戀足”。第一章末尾出現的維納斯一般的裸女沒有(腿和)腳,緊接着空地上出現了一雙爬着蜈蚣的腳;第二章李生病渾身冰涼,央求躺上尤金的床,尤金用自己的(小腿和)腳蓋住李的;第三章(好像)倒是沒有特寫腳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倆離開雨林根本不需要腳;尾聲不必多說:電影最後的實物鏡頭就是第二章足畫面(調換了兩人位置)的複刻(影片的一版海報使用了這個鏡頭):尤金來找李取暖了。一切的一切都為我指向《阿飛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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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總是一言不合就切到熱帶叢林上空的鏡頭……UC小編來寫就是《震驚!某同性片大導竟抄襲得過奧斯卡的他…》。

當李從太空“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地落在新墨西哥城的沙灘上後,他邁出了終結的步伐。街邊有兩個男人下棋,燒烤攤還在營業,李走進了SHIP AHOY:他第一次沖進店内尋找尤金時“冰冷的、溜滑的大魚”落座的桌子被從來沒出現過的台球桌取代;喬衣衫不整地從廚房(?)出來,先前紮在褲腰裡的襯衫下擺和皮涼鞋變成了帆布鞋和(像尤金那條的)細皮帶;店裡的舊沙發也全部換掉了。

喬向李賣弄風騷,意圖引誘兩年前他就暗戀的老友。李得知尤金帶别人去了一回(厄瓜多爾雨林找Yage),把嘴中吐出的煙霧全部吸進了鼻腔裡。





李來到片中他第一次做愛的房間——兩年前,他在Chimu Bar裡邂逅一個頸佩銀蜈蚣項鍊,身着針織網眼白背心,口缺兩顆門牙,身旁桌上立着一副聖母像的男子——他是因,他是果;他是起,他是合;他是原初,他是末尾;他是開始,他是終結。
李睡着了。再次醒來(應該是進入了超現實叙事),房間色調變成了綠色。他望進桌上的微縮模型,看見自己從紅走廊邁入同一位置的黃色調房間。

地上有一條卷成無限符号形狀的紅白條紋相間的銜尾蛇。

尤金躺在床上,身體上邊憑空浮着一塊玻璃闆,就像在透明的棺材裡。原本是Chimu Bar男孩戴着的銀蜈蚣在尤金的脖頸上爬動。

尤金上方的玻璃闆也消失了。他在李的回憶裡被喚醒,坐在床邊,望向李,看起來很困惑。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酒杯。他把酒杯放在了頭上。李從上衣的襯裡口袋裡掏出一把像之前玩遊戲時Mary用的玩具槍的槍(而不是從腰間拔出自己那把有槍套的左輪):他好像知道自己要準備忘記尤金了;他害怕,思緒混亂,被自己的想法吓壞了;應該是潛意識讓他殺的:他拿槍的動作雖然緩慢又遲疑,但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