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真正的好,在于劇本讓觀衆看到了傳統諜戰類型與生活流的拼圖疊加後生成了更豐富的文本,暗流洶湧就藏于升鬥小民的一地雞毛事;也在于演員精準拿捏了大是大非大事件的基底上小人物的煙火氣、平凡人的平常心,虛無缥缈的執念與關乎柴米油鹽的欲望之間,誠實地面對終究是樁内心煎熬的事

《對手》在愛奇藝收官後,主演郭京飛發了條微博, “李唐的選擇,早在最開始就注定了他的結局”。顯見的意味,是一名演員對角色的理解。隐藏的秘密,暗合早在劇集開播時演員于戲外埋下的線索:他每一條劇宣微博的後綴符号連起來便是摩斯密碼譯文“小滿不是毫無關系”,頗見心思。

諜戰劇創新至此,無人不贊歎一句“會玩”。當然,這隻是大結局時恰如其分的錦上添花。 《對手》真正的好,在于劇本讓觀衆看到了傳統諜戰類型與生活流的拼圖疊加後生成了更豐富的文本,暗流洶湧就藏于升鬥小民的一地雞毛事;也在于演員精準拿捏了大是大非大事件的基底上小人物的煙火氣、平凡人的平常心,虛無缥缈的執念與關乎柴米油鹽的欲望之間,誠實地面對終究是樁内心煎熬的事。

正因為有了王小槍的好劇本,導演盧倫常與郭京飛、譚卓、顔丙燕、甯理等一衆演員合力促成的好表演, 《對手》作為一部當代諜戰亦即國安劇的所有警示與震懾,才更有力。

在生活流中提升“反間”意識,“他們”可能就在身邊

一個從職場到家庭全線不如意的中年男人,可窩窩囊囊不過是他的僞裝,所有的秘密都不能宣之于口。每過一天,煎熬多加一分,内心的拉扯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他是間諜。郭京飛這樣定義他飾演的李唐: “一個本可以很有質量、很有作為的人,可惜,他的選擇錯誤,罪有應得。”

王小槍的劇作從一開始就颠覆了觀衆對傳統諜戰劇的期待。這種颠覆不僅是從諜戰到1949年後“反特劇”、再到1983年國家安全部成立後開始發轫的“國安劇”的題材變遷,而是叙事視角的突破: 《對手》大膽地将反派角色作為核心主人公展開叙事。

18年前,來自對岸代号依次為“桃園” “花蓮” “新竹”的李唐、丁美兮、林彧來到中國大陸的廈州執行任務。陰差陽錯,李唐和丁美兮在廈州一待就是18年。大隐隐于市,他們以夫妻身份打掩護,男的開出租、女的教書,在一邊執行任務一邊“讨薪”的日複一日裡,女兒李小滿已上高中。這對時刻惦記着“拿到退休金早日回家”的間諜夫婦,他們的生活與命運就是《對手》的主線之一。

視角的轉變為劇集帶來的不止于觀感的更新,王小槍的劇本開宗明義地提示觀衆:間諜無所不在,市井生活是他們的保護色,僞裝過的“他們”可能就在你我身邊。就像李唐和丁美兮,沒“007式”的特工高級感和拉風炫酷的動作戲,反而“庸常”得很。開出租車的丈夫一身疲态也一身職業病,日常苦惱于亂停車會被罰款,更舍不得種牙的兩萬元巨款。當語文老師的妻子為了賺點外快偷偷開過補習班、被舉報後扣了獎金,也買過P2P、後爆雷,女兒書包裡的一支煙更讓她哀嚎“這孩子完了”。他們為生活精打細算、為叛逆的孩子動辄“世紀大戰”的樣子,與熒屏前許多遭遇着中年危機的人頗有共通之處。

“窘迫版間諜夫婦”的故事源自編劇對生活的體察。寫完諜戰劇《面具》後,王小槍開始寫一部“發生在當下、間諜就在你我身邊”的故事。生活流的戲份夯實了“間諜會僞裝成普通人” “間諜就在身邊”的真實邏輯,劇本便能不動聲色地借兩個成天為“窮”犯愁的間諜,輸出劇作在社會層面的價值。郭京飛說: “李唐背負着巨大的心理包袱,日子過得苦不堪言,人生結局悲慘,這對于‘李唐的後來人’,是有某種警示意義的。”

在棋逢對手的“信念戰”中,魔高一尺終不敵道高一丈

王小槍這樣定義他心目中“優質諜戰劇”的關鍵所在, “生動的有魅力的人物”,倘若一部作品裡有五個以上光彩奪目的人物,故事就會擁有自己的生命力。《對手》中,李唐、丁美兮他們是蝴蝶的一片翅膀,段迎九、黃海、丁曉禾、朱慧這群優秀的國安幹警,便是另一片。兩片翅膀扇動,海峽的風浪呼嘯而來。

故事處處埋設了“對手”的架構。國安幹警與間諜是“貓抓老鼠”的對手,當年潛伏進廈州的間諜人數為三人,段迎九招聘的國安新人恰好也是三名。李唐、丁美兮與他們的“上級”林彧、其他同夥之間,過往的經曆、感情、如今的家庭、處境等,不同的分割線亦能裁割不同的陣營。

“技術流”的交鋒則是諜戰類型的應有元素,棋逢對手的較量俯拾皆是。有段迎九以過人眼力認出耳後的痦子,就有林彧自殘式地摧毀自己這一身體細節特征;前有國安設局引“鲇魚”入局,後有林彧僅憑茶刀落地後的零異動解局逃脫;李唐與丁美兮為掩飾身份、也為套取新的情報選擇離婚,所謂“演戲演全套”,國安内部安排黃海“誤入歧途”堕入賭球深淵,也是“做戲要做足”。

不過,最具戲劇張力的“對手”概念在乎“信念”。在經典諜戰劇《風筝》裡,忠誠的共産主義戰士鄭耀先是天上的“風筝”,韓冰是黑暗裡的“影子”,他們同樣果敢又沉穩,同樣對自己所信忠貞不渝,“錯位”的命運讓他們無意間照見了彼此動蕩的一生,最終一個向光明敬禮,一個黯然自盡。 “影子”的悲劇不是她不夠堅定,而是曆史和人民早已選擇了光明的信仰。 《風筝》劇中角色的宿命,早就揭開諜戰類型的終極底牌:信念之争、正義之根。

帶着這樣的類型指征再看《對手》,李唐和丁美兮早沒什麼信念可言了,不過是上了賊船,不得不一條道走到黑,為了攢夠“退休”的老本,一次次被“上線”從尋常日子裡喚醒。18年的等待裡漸漸磨去了耐性,生而為人的普通感情占了上風,他們對安穩日子的向往,對那份很可能隻是空頭支票的高額退休金的渴望,遠高于當間諜“成大事”的成就感。林彧算是狡詐到底也頑抗到底的,可他與他的同夥各打小九九、各懷鬼胎,相互利用相互構陷相互戕害,失了“正義的道”的執念,終究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難怪當丁美兮崩潰地對李唐說“我們去自首吧”之時,觀衆能由衷地感到,在一個天網恢恢、社會有序的環境下,随時可能被他們的“組織”當成棄子的間諜,生活是怎樣的步步驚心。大結局,押上了同夥的生命、孩子的身體,林彧在自認為金蟬脫殼的那一刻落網。在棋逢對手的“信念戰”中,魔高一尺終究敵不過道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