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柳成雅和民宿大叔的對峙,本質上是父女之間的對峙。
柳成雅渴求父愛而不得,而民宿大叔起初也隻把她當成瘋女人,直到故事結尾,大叔不惜用身體擋在兩把槍中間,他拼命保護她的姿态,就像真正的父親一樣。
可能大叔察覺不到,這時他潛意識裡已經把柳成雅當成自己的女兒,無論她有多瘋癫,無論她做了多麼傷天害理的事,他都能原諒,都能以身相救。
而柳成雅那個高官親爹,卻是真心想要她的命。
柳成雅直到死才得到她夢寐以求的東西,隻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02.
《無聲蛙鳴》的鏡頭有一種很強的對峙感。
柳成雅和民宿大叔,與其說是瘋批殺手和冤大頭之間的對峙,不如說是叛逆女兒和不待見女兒的“父親”之間的對峙。
我知道觀衆更容易代入大叔的視角,認為大叔隻想把柳成雅這個災星甩掉。
但如果代入柳成雅,就可以理解她第二次返回民宿,就是“想”從大叔身上找到她從親生父親那裡得不到的父愛。
隻不過,我所說的“想”,并非明确意識裡的想,而是潛意識裡的想。恐怕連她本人也未曾察覺這個渴望,即使她察覺到也會羞于承認……
其實,柳成雅和大叔的許多對話,都暴露了她的潛意識,這些對話可以讓我們深入變态殺手的内心,理解她殺人的動機。
最典型的一場戲,是柳成雅與大叔在餐桌前的那場對話。
大叔問:你為什麼回來?
柳成雅說:我想你了,但你卻裝作不認識我,你裝得太刻意,就像你這麼久以來,一心隻想着我似的。
這段台詞很有趣。柳成雅的話雖然帶有一些調情的意味,但仍不失坦誠。
大叔裝作不認識她,隻是因為不想惹上麻煩。但她卻對大叔不待見她的這個真相視而不見。她甯願相信大叔沒有忘記她,一直在等待她的到來。
03.
柳成雅喜歡大叔,有戀父情結,從她進入大叔的民宿之後就暴露無遺。
有一個鏡頭,是大叔在屋外和孩子坐在一起,而柳成雅從屋内向外張望。柳成雅的眼神,很容易被誤解成她在看孩子,然而她看得其實是大叔。
因為她恨那個孩子,所以她那個充滿柔情的眼神絕對不可能是望向孩子,隻有可能是望向大叔。
柳成雅和她的丈夫是二婚,她丈夫的年紀看上去比她大很多,而她丈夫和前妻生的孩子,就是她帶來民宿的那個小男孩,名叫時賢。
由此看來,柳成雅嫁給他,也可能是出于某種戀父情結。
至于為什麼丈夫要娶她,柳成雅的猜測是,他隻想給自己的孩子找個年輕後媽,讓她來照顧孩子。
她認為丈夫根本不愛自己,隻是在利用她。她也從來沒把時賢當作兒子,而是把他當作競争對手。她覺得時賢奪走了丈夫對自己的愛,再加上她本來就很讨厭小孩,于是起了殺心。
當她看到時賢和另一位大叔在泳池裡嬉戲打鬧,噴水槍玩得很是開心,她就更生氣了。
而她喜歡的大叔也對時賢很溫柔,仿佛所有人都覺得時賢是個可愛的小孩子。
而柳成雅童年時代卻得不到父親的愛,于是她就産生嫉妒之心,想着:憑什麼你就能輕易地得到别人的愛?
于是,她入住民宿的當晚,就殺了時賢。她報複了丈夫,報複了民宿大叔,也報複了那個一直不肯愛自己的“父親”。
04.
柳成雅表面上憎恨時賢,其實是在憎恨自己内心深處那個小孩。
柳成雅把自己不被愛的原因,歸結于别人奪走了本屬于自己的愛,所以她也要奪走别人珍愛的東西來平衡内心。
她知道父親愛權力地位勝于愛自己,于是她就不停地闖禍,不停地挑戰父親的權威,讓他在衆人面前顔面盡失;
她知道丈夫愛兒子勝于愛自己,于是她就奪走他兒子的性命,讓他悔恨終生;
她知道民宿大叔愛這間民宿,怎麼都不肯把民宿賣給她,她就偏要想法設法得到它。
可是,柳成雅想要得到的,真的隻是這間民宿嗎?其實不然。
她渴求的隻是被愛,而且是一種無條件的隻屬于自己的愛。
因為她知道她永遠也無法得到這種愛,所以她退而求其次,轉而去奪走别人珍視的東西。
柳成雅不止一次質問大叔:“為什麼我們要這麼疏遠?”“為什麼不能好好相處?”“為什麼你總想趕我走?”
這些質問表面上是在對大叔說,其實是在對傷害自己的“父親”說。
她不斷跨越她和大叔的邊界,在民宿的外牆上塗鴉,在屋子裡放滿盆栽植物,堆滿自己的畫作。她甚至還和警察在大叔的卧室裡做愛,故意激怒大叔。
她這些行為就像小孩子一樣,她想通過不停地闖禍,來博取“父親”對自己的關注。
即便“父親”不斷地推開她,遠離她,她仍然想要進入父親的世界,想在父親心中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迹。
起初,大叔對柳成雅的冷漠、疏離,将其視作災星和麻煩,基本上是複刻了柳成雅和她親生父親的關系模式。
05.
一個人自毀的方式有很多種,劇中就給出了兩種最典型的:
第一種,就是第一起案件裡那個民宿女老闆,抛棄家庭,抛棄一切,選擇直接自殺;
第二種就是像柳成雅這樣,把所有人都拖下地獄。她得不到足夠多的愛,那就創造足夠多的恨。借别人的手,殺死自己,或者幹脆一起毀滅。
柳成雅問過大叔:你想殺我嗎?
她的丈夫也說: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或許你就是要我來幫你結束這可悲的一生。而她隻是聽着,瘋癫地大笑起來。
柳成雅所有的瘋狂行徑,已充分說明了她的自毀傾向。
我們以為她就是個被慣壞的官二代。她依仗父親的權勢,為所欲為。
但其實柳的親生父親從未真正關心過她,她闖了禍,也都是直接利用手中權力去平息。
這讓她喪失了對生活的實感,變得麻木不仁,做事也沒有一點分寸和約束。
再加上她的職業是畫家,藝術家更容易脫離現實,活在自己編織的幻想世界裡……
柳成雅第一次到民宿時,老闆說要給她注滿遊泳池,但她說她怕水。
我相信她沒有說謊,她是真的怕水。
然而,當她第二次來到民宿時,她卻頻繁地潛入水底。可以說遊泳池隐喻着柳成雅殺人前後的狀态。
之前她怕水,也怕殺人,現在她連人都敢殺,那她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柳成雅如今可以自由地跳入水池,意味着她已經突破道德的底線,拔掉了内心掌管恐懼的開關,堕入徹底的瘋狂。
最終,她自己也死在了水中。
06.
除了遊泳池,劇中還使用了不少有趣的意象。
野豬,象征潛伏于黑暗中的野蠻與瘋狂。
黑色帽子,象征殺手。劇中人物隻要帶上它,就完成正常人和殺手之間的轉換。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片尾定格在民宿和大叔居住的小木屋之間的這個鏡頭。
民宿,象征經過美化包裝的外在形象,它既可以代表一個人的外在形象,也可以代表整個社會的外在形象。
總之,它展示出一種美好的理想狀态,吸引你或别人投身其中。但這樣的美好終究是膚淺的,你早晚會厭倦。
而守在民宿旁邊的小木屋,則象征一個人内在的私人領域。它代表這個人最實在,最真誠的部分。
所以我說,柳成雅表面上是想買下整間民宿,但她最想得到,最想進入的,不過是大叔心中的那間小木屋。
07.
柳成雅是個畫家。劇中她有四幅畫表現了她的内心世界。
第一張《天空之臉》,采用了暧昧化,模糊化的處理效果。讓人分不清這畫得是天空,還是池塘,亦或是倒映在池塘的天空……
那三塊看起來像白雲一樣色彩,也很像人的眼睛和嘴巴,藍色的弧形勾勒出一個簡略的人臉輪廓。
不知道這幅畫是不是柳成雅在預言自己的死亡方式。
重點還有這畫旁邊的那幅,也就是柳成雅正在畫的那幅,粉色的畫框邊緣也被畫上了四散開來的枝葉。
要知道,正常情況下我們畫畫很少會畫出邊框之外,這似乎暗示着柳成雅缺少基本的邊界感。
第二幅是《鬼捉人》,植物在白天容易給人治愈的感覺,但在夜間,尤其是在月色下,植物莖葉的剪影看上去就如同鬼手,很是恐怖。
另外,柳成雅還有個小動作,就是她經常會仰頭望天。有一幕是她伸手觸摸陽光,而陽光投下的陰影,也如同鬼手一般。
這似乎隐喻柳成雅渴望得到愛的救贖,然而她終究是可望而不可得。原本想要捉住愛的手,也隻能捉住殺人的利刃。
第三幅是《被掐脖子的女人》,畫中的女人滿臉通紅,脖子上有一道白色的掐痕。
劇中柳成雅兩次激怒大叔,分别在遊泳池和小木屋裡,她都被掐過脖子。我認為這幅畫暴露了她的自毀傾向。
第四幅是柳成雅的電腦頭像。這個頭像顯然也是她的某幅作品。
這幅畫看上去很像我們聊天時用的星星眼表情,通常人們表達自己喜歡某樣東西,表達想要得到它的欲望,就會使用這個表情。
可是,柳成雅對自己的欲望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得,所以她在流淚。
面對痛苦,她試圖用戲谑化、誇張化的方式來表現它。流淚的星星眼裡流出的居然是兩條大河,這使得她的頭像兼具莫名的喜感和瘋感。
08.
《無聲蛙鳴》這部劇讓我第一次認識了高旻示。
我認為她演出了一種清澈的邪惡。她明明是個成年女性,卻擁有如孩童般清澈的眼睛。
記得她在一家盆栽商店裡說:我家是開民宿的。
她那個歡快的語氣裡,透出一股虛幻的幸福感,她似乎真的是想把大叔當父親,把民宿當自己的家,而她,也是真的很想當個黏着父親的小女孩。
我想,沒有人生來就是塊傷人的石頭,或許石頭也是從柔軟的青蛙變來的……
…
這個夏天就要過去了,青蛙終于不用再歇斯底裡地叫喊了。
因為她将永遠沒入水底。
咚。
你能聽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