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格雷,一位智商高達180的猶太裔美國導演,拍了一部《世界末日》,并大聲告訴你“不要做白日夢”了,請死了這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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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末日》海報

法國《電影手冊》剛剛公布了年度十佳片,格雷的《世界末日》僅差1分位列第11名。

《世界末日》基于導演格雷自己的童年記憶創作,講述了在上世紀80年代羅納德·裡根競選總統時期,夢想成為藝術家的男孩保羅在家庭變故和轉學風波之後心灰意冷的成長經曆,幾乎可以看作是一部格雷本人的自傳式影片,被稱為美國版《貝爾法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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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攜《世界末日》主創出席戛納紅毯

《世界末日》是一個關于友誼與忠誠的故事,影片的開場點名了這一點。男孩保羅·格拉夫在六年級課堂上畫惡搞畫被老師發現,無奈地接受了懲罰。與他一起受罰的還有喬納森·戴維斯,一個自稱“詹姆斯·邦德”的黑人留級生,也是保羅最好的朋友,“一黑一白”的關系設定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綠皮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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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的秋天,保羅和喬納森在紐約城皇後區173公立學校就讀,兩個少年都深懷宇宙級别的夢想,因為視種族主義混蛋教師為共同敵人而成為好朋友,并深信彼此是同類。然而事實上,保羅的外公是早先移民美國的猶太人,母親是家校聯合會的會長,而喬納森無父無母,和頭腦不清的外婆生活在一起,兩個人的差别不僅僅在于種族和膚色,更在于階層的本質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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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保羅的家庭聚餐,一幅全景式的家庭描繪,在這樣一個空間矩陣中,嚴肅苛刻的母親,一本正經的父親,和藹可親的外公,自私霸道的兄長……每個成員慢慢抖落出千差萬别的性格。

就像裡根接受采訪時所說的那樣,“我們這一代是否正在見證世界末日”,人們都在擔心着未來,城市是否會變為一個個罪惡之都,世界将走向何方?而《世界末日》的名字來自英國搖滾樂隊The Clash著名的翻唱,可以追溯到1979年威利·威廉姆斯的雷鬼即興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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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讓我重新審視這座城市了,并盡我所能創作最具自傳性的作品,以拒絕向外看就能給我們答案的想法。事實并非如此,我們無法理解關于宇宙的無限——它沒有任何意義,僅僅是一個抽象的存在,我們所能嘗試揭開的隻是我們的靈魂……”

對于格雷來講,他的大部分電影作品都有着城市的背景,這部《世界末日》讓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鄉紐約,這個伴随了他整個童年的令人窒息的地方。但年少的保羅對這個家,這座城市,這個世界的認識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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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向保羅講述,他的猶太母親因為戰亂而不得不逃離烏克蘭,經曆磨難一路生存下來,并最終來到美國。作為一個外鄉人,他們以猶太人的身份,追逐着自己的美國夢。保羅會在夢裡反複回味外公這些意味深長的話,但夢醒之後,他又和喬納森回到孩童的歡樂狀态。保羅鬼使神差地從家裡偷偷拿錢給喬納森,然後一起去古根海姆博物館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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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在古根海姆博物館裡觀看康定斯基的畫作,看得入迷甚至幻想自己成為一個人人追捧的畫家,宛如一個白日夢想家。而喬納森則趁着老師不點名,帶着保羅從學生群體中逃離出來,一起打電動,去克羅尼唱片店買專輯,還約定下個月去看Sugarhill Gang樂隊(中文譯為“糖山幫”)的演出。

喬納森在地鐵上向保羅講述他遙不可及的美國航空航天宇宙飛行夢想——“戴維斯計劃”,卻被同行的黑人乘客出口侮辱。實際上,種族歧視不僅僅發生在白人和黑人之間,更發生在黑人與黑人的同類之間,一方面凸顯了像喬納森一樣的黑人群體的生存境況,另一方面,也對兩個少年的價值觀造成了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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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回到家,正趕上外公生日,外公送給他一盒珍貴的顔料,然後一家人去電影院看歌蒂·韓主演的《小迷糊當大兵》,講述了一個猶太裔美國女性的軍營成長之路。值得一提的是,演員歌蒂·韓本人在十八歲隻身前往紐約尋夢,最終成為了80年代好萊塢頭号喜劇女星。格雷在片中留下了很多類似細節,讓本片稍顯刻意,但信息表達卻極為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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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一家人在車上聊着各自的“美國夢”,父親大談蒸蒸日上的房地産和家裝行業,保羅卻說自己長大了想當個藝術家,遭到了其他人的嘲諷,母親說藝術是個很難的行業,況且家裡沒什麼人脈,父親說要送給他一本心理學家愛德華·德·波諾的《成功的藝術》,要他學習賺錢的技能,比如計算機制圖等。與此同時,外公的腿疾犯了,更大的隐憂正潛伏在一個家庭的成功學說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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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保羅的一系列行動都讓他離成為大藝術家的夢想越來越遠。喬納森因為辱罵老師被懲罰洗畫盤,保羅跑去幫忙,兩個人偷偷去衛生間飛葉子,被老師發現,還被叫家長。面對這樣一個“壞孩子”,全家人無計可施,打算将保羅送去特朗普支持的紐約皇後區邱森林私立學校,就連保羅最喜歡的祖父都表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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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而來的是,保羅面臨着轉學的危機,他和喬納森那短暫而脆弱的友誼也因此變得岌岌可危。新學校呈現出一片令人恐懼的蓬勃和繁榮,并且規訓無處不在。很快,保羅就意識到了這種本質的變化,他每天都得穿精緻的西裝,被迫接受那些成功人士輸出的觀點,在同學面前撇清自己和喬納森的朋友關系,但他最想做的是直接跑開,逃避眼前發生的一切。

盡管《世界末日》表面上彌漫着格雷的懷舊情緒,但卻以一種看似莊重的道德說教場景,将保羅的格格不入彰顯出來,他對外部環境的抵觸和反抗一點點變得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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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周遭失去信任感後,保羅将外公視為唯一想要傾訴的人,他們相約去法拉盛草坪公園發射火箭,外公戳破了保羅的心事,教他正确應對學校的壓力,并給予他心理安慰。但事态急轉直下,外公病重,骨癌手術也不成功,最終離世。

不同于格雷前幾部電影中植入的那些暗喻,《世界末日》顯得直白樸素,放大了更多的生活細節,于是才有了“父輩與子輩”在密閉空間内的多場對話戲,那些“前世今生”的人生過往都被一一道來,而保羅恰好坐在了那個最佳傾聽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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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外公的離世對保羅打擊太大了,保羅急于抓住那個他曾經承諾給外公的夢想——成為一個藝術家,于是他铤而走險,與喬納森一起去學校偷電腦,為喬納森籌集現金前往弗羅裡達州,參軍入伍進入航天局,同時自己也可以繼續畫畫。

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們的計劃很快就失敗了,甚至還因此被抓進了警局。警察對保羅和喬納森表現出兩種截然相反的态度,哪怕保羅承認一切都是他主使的,但警察仍然對身為黑人的喬納森嗤之以鼻,最終保羅安然無恙,而喬納森卻承擔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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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納森”無疑是“保羅”成長故事主線的附屬品,但格雷沒有将兩個人的友誼劃歸為一種道德困境,而是敏銳地保持着保羅對外部世界運行規則的模糊認知,他對少年的無力感有着深刻的理解。

身處美國這樣的國家,白人享有特權,黑人被邊緣化,這是保羅面對的現實。當父親從他人那裡為保羅争取來滞後的補償,保羅則以對友誼的背叛虧欠了最好的朋友。影片處處散播着少年的失落,無法在安穩與冒險之間将生活過成藝術,于是遺憾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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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末日》挑戰了傳統叙事的清晰節拍,它在種族差異、階級流動以及道德說教的美國夢的重重包圍下開辟了一條分徑小路——僅僅有關少年的青春成長。對于格雷來說,拍攝一部回憶之作可以成為對抗未來虛假願景的精神力量,而年少的保羅根本無法理解他心愛的外公為何希望他“記住過去”,而一向追求實用主義的父親卻堅定地要他“不要回頭”。

從本質上講,《世界末日》超越了友誼和忠誠的故事架構,講述的其實是保羅與父輩的關系。譬如作為一家之主,外公亞倫·拉賓諾維茨一直為自己的猶太身份而困擾,他努力将社會經濟穩定與維持穩定的代價相協調,但當保羅和喬納森遇到麻煩時,他卻充當了破壞兩人友誼的幫兇。他不是聖人,無法消除美國各階層之間的割裂現狀。

對比強烈的是,保羅的父親表現得脾氣暴躁、執着上進,他是出身底層的電工,盡管時常陷入絕望的焦慮之中,卻始終對成功抱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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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影片中,外公一直強調保羅要想成為藝術家,首先就得學會在自己的藝術畫上簽上名字,導演詹姆斯·格雷也為這部關于他少年記憶的自畫像加上了一個鄭重其事的标題,聽起來比任何其他電影都更像科波拉的《現代啟示錄》。

《世界末日》維持着格雷一貫的真摯溫柔,兩個小演員的表演完成度頗高,尤其是邁克爾·班克斯以不斷累積的絕望感撐住了“保羅”這一角色純真童年的最後一口氣。在保羅故事的尾部,他的夢想歸于黯淡,他将浩浩蕩蕩的曆史翻頁,從說教的溫室内出走,拒絕做這白日夢,然後一切陷入了獨自一人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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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EVEN FILMAG

撰稿|阿do

排版|鹿川少女

審核|NAM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