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Mr. Infamous,原載于虹膜公衆号

時隔七年,《誤殺瞞天記》有了續集,而我們曾經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再不可思議的故事也會像童話那樣,被截留在永恒幸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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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這麼講,也是因為續拍藏有一個冒險的意思。第一部已經是個相對完整的閉環了,經曆過驚心動魄的脫罪後,維傑終于順利讓全家人得享安甯,也讓對現實一度失望的目标觀衆,得到一些應對不公的虛拟希望。

也就是說,電影打動人心的地方,不僅在于精彩的燒腦和密集的反轉,更在于情大于法和理的激蕩。

但是續集的生發,必然要先打破這一局面,把故事推向失衡,再試圖端平,而很顯然,重新将維傑一家置放于脆弱的事實局面有兩大危險,一是能否圓回來,甚至圓得好,二是共情度是否依然高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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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着這個思路去看《誤殺瞞天記2》,感覺是并非拍得不好,但就是棋差一着,于是走到了可拍可不拍的地步。

要說可拍,在于它銜接前作的切入口,也就是故事本身的失衡,有不少互動的樂趣。

其實第一部不是沒有漏洞,觀衆在這幾年間,已經反複提過許多站不住腳的地方,譬如酒店住房登記不做筆迹鑒定,目擊證人選擇面過窄等等,甚至也有一些違法的「建議」,即對維傑他們進行監聽,這樣真相就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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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當「合理」保護女兒,也即保護平民的情緒在高速運轉的揭秘中淹沒細節鋪陳,大多數觀衆傾向于選擇跟電影裡的佐證鄰裡站在一起,維護維傑他們,哪怕總有恍然醒悟的時候。

那麼,續集最為「懇切」的地方,就是針對許多現實漏洞,進行了一個反省式的補充說明。這一次,警方重啟案件,也找到了能夠證明維傑在案發當天跟供詞相左的證人,甚至不嫌啰嗦地,布設了一位當晚看到他拿着鏟子走出警局的角色,給他增加脫罪的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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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創甚至不惜讓警方公然違法,也要在維傑家裡全方位安裝監聽,甚至派出兩位警員進行卧底。

至于當時遭受死者薩姆侵犯的大女兒安久,也聽從了觀衆質疑,開始噩夢纏身,乃至于在高壓狀态下,會有猝死可能,這比維傑妻子娜蒂尼長期擔當驚弓之鳥要嚴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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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殺瞞天記2》「順應民心」,以這樣一種堪稱内憂外患的局面開場,在博得更高準度的現實支撐之後,大膽讓前作的平穩成為曆史。

更有意思的一個設定,是讓維傑出版小說,而内容正好是他們一家在第一部電影裡的經曆,即如何在誤殺過後瞞天過海。這相當于讓罪人自己,「愚蠢」地把自己給全然袒露出來,授人把柄。

此間「精明」的地方則是,已經成為影院老闆的維傑,在控制小說發行量的同時,借把小說改編成電影的機緣,通過編劇及其人脈,推敲人物會在未來遇到怎樣的危機,以及應當如何避免锒铛入獄。而這,還隻是他用以防身的其中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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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讓許多觀衆津津樂道的「迷影」模式,由此有了延展。因為文化程度被警方小觑的維傑從一個資深影迷,進階成了電影創作者與投資者,這一能動性,将《誤殺瞞天記》裡借助電影橋段的被動應戰,轉化成續集透過電影模式的主動布防。

這樣的升級處理,無疑是對前作的呼應以及升級,對于影迷而言,也有了更多遐想與感佩的空間。

奈何《誤殺瞞天記2》的華彩,基本上止步于此。而過瘾程度的下滑,又在與第一部的對比中,集中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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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突出的一點,在于高能占據的比例。将近三個小時的篇幅裡,《誤殺瞞天記》僅僅花費四分之一的時長進行鋪墊,就迅速開始差不多兩小時的飛升階段,強力維系摻雜着驚奇與痛快的觀影樂趣。

續集則在比例上調轉過來,雖說大部分電影都把精華濃縮到最後一部分的高揚,但珠玉在前,難免激發觀衆的貪婪。

再說,因為已是七年之後的重啟,電影花了不少工夫,如同一位臨考提點的講師,絮絮叨叨地一再重提此前劇情,并不斷劃出重點,侵占了不少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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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繞着大圈子安排的目擊證人大衛,模式化的故事線除了重申一家之主為了家人可以做出過火行為,幾乎沒有太多濃墨重彩勾畫的必要。特别是,他在之後的故事線裡,已經提供不了任何叙述增益,隻能跟其他人物一樣,淪為難免笨拙的贅筆。

這又涉及到第二個方面,即案件牽涉的人物群像進一步坍縮,不像第一部那樣,全程關涉各色熟人與陌客,因為複雜,又因為相對缜密,可以帶來步步驚心的持續震撼。

現在構成維傑新危機的證人主要有兩個,一個是憑空添加得稍顯突兀的新角色,一個是存在感幾乎為零的牆頭草舊人物。要再增補的話,也就是前來警局報訊的編劇,但他更大的叙述作用,是替電影厘清維傑這些時日的作為,而不是營造緊張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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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涉案人員之于案件相對可控,底牌幾乎亮在桌面,「反派」面相過于非黑即白,電影就少了些被未知性包裹的波動,也少了些逐一拆解的快慰。

順應這個,第三方面便是對手空有架子。證人隻負責推波助瀾,真正的對手還是警方。

薩姆的母親梅拉在第一部裡,就是維傑的頭号勁敵。她身為警局高層,有手腕,也有氣勢,如同巨蟒一樣,幾乎是要吃盡羔羊一般的維傑妻女。失敗之後的七年裡,她不像丈夫那樣放下恩怨,而是公然表示自己非但不會釋懷,反而會讓對方付出慘重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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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衆期待這樣一個角色重返戰局,帶來真正具有殺傷性的挑釁,可是受限于表現空間,更受限于角色塑造,梅拉實質上無法體現出足夠的智慧和魄力,而隻能穿針引線地,打折重複此前的刑訊逼供甚至不擇手段,标榜一個偏執的複仇者形象罷了。

她甚至要被扯到跟手下蓋同德一樣的水平,忘卻警察代表的正義,一味徇私枉法,一味濫用警力,無非繼續抹黑整個警方群體。

在續集裡,她還要輸給新人物IG先生,一個被稱為既是天才又是瘋子的人物,能夠看穿每個罪犯不同的作案模式。但他也是空有架勢,僅僅剝奪了梅拉在上一部不怒自威的恐吓作用,完全對不起近乎神經兮兮的營造手法,相當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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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手質量降低,就隻能從數量上取勝,終歸顯得不是為了展示難關遍布,而是為了強行凸顯維傑的才智,由此少了那種螳臂當車的悲壯。第四方面要說的,就是這個。

在未雨綢缪的過程裡,維傑幾乎進入無人之境,不再棋逢對手,但更重要的是,他少了一些此前感天動地的親情表現,乃至有了過于冷酷的距離感。

誠然,因為要确保家人不被牽連,他始終不肯洩露藏屍地點與過程,這份小心也讓他無意間避過了警方安插的監聽。但是妻女在漫長的七年裡始終無法安然放下的心理焦慮,卻間接被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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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跟看守證據的保安成為朋友,他冷淡地拒絕妻子在雨夜渴盼他回家的請求,結合日常的疏落和嘲弄,反襯出電影開頭共聚天倫的脈脈溫情,有了不少遙遠與虛幻。而在布局過程中對各色人等的有意利用,多少透顯了計謀之下的冷漠甚至殘酷。

這應和了路人們對他逃罪的惡意碎嘴,即一個絕對英雄,開始被現實改變,而這并沒有增加人物的複雜層次與人性的幽微深度。

那第五個方面,則在于維傑妻女這些女性角色,就跟梅拉一樣不進則退,非但不能構建電影的情緒回環,反而投射出某種愚昧,乃至成為阻力,這對于營造人物悲劇性或現實性,也沒有任何增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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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枝節的反作用力下,《誤殺瞞天記2》整體上很難強勢貫通各種巧思的妙用,反而會連濃厚的情感優勢都被耽誤,最終讓人一面贊歎還能有如此精當的回應與接續,一面感慨自我拆解還是很有十面埋伏的風險。

也許若幹年後,這一系列還會繼續,畢竟IG先生還是一副壯志未酬的樣子,而這要取決于原版《較量》系列能否梅開三度。

相對來說,阿賈耶·德烏幹和塔布是更大的明星,由他們主導的《誤殺瞞天記》系列,相當于《較量》系列的忠實翻拍以及推廣,而不僅僅是印地語對馬拉雅拉姆語的直接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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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中國觀衆是要從《誤殺》開始認識這故事的,但很顯然,主角并不會得到全身而退的結局,自首的抉擇也斷絕了接拍正宗續集的可能。但即便有,也不值得期待。畢竟一部電影的翻拍,隻學皮囊,不要精髓,終歸沒有辦法在深層次的情感上予人觸動乃至震顫,尤其是在對比之後。

哪怕是打了折扣的《誤殺瞞天記2》,也有為弱勢群體代言,對不合理、不公道與不正義進行抗訴,也會跟《宿敵》《傑伊·比姆》和電影裡出現的《靶心》等片一起,集體在娛樂模式中彙入抗争潮流,這更為底層的服務思想甚或商業理念,就悄然劃開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