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契诃夫戲劇《萬尼亞舅舅》的主題。主角萬尼亞舅舅在47歲的時候突然明白,自己此前的人生,自己的理想信念,為之付出的一切都是泡影。于是,萬尼亞舅舅想開槍殺死這“泡影”的具象“教授”,最終沒有成功。即便理想信念破滅,萬尼亞舅舅繼續為“教授”辛勞工作,生活繼續……電影《駕駛我的車》最後用聾啞演員所演義的索尼娅的一段手語,給予這難以忍受的生活慰藉。

這慰藉的力量有多大不可知。《駕駛我的車》中家福和渡利是兩個有些悲情的人物,看他們經曆車上的共同時光,感覺他們兩個面對生活,相比萬尼亞舅舅,似乎更容易找準自己的位置。

“我殺了我妻子”“我殺了我母親”,家福和渡利分别說出這兩句話。其實,這并不是什麼恐怖故事,家福妻子的死和渡利母親的死,都可以說是意外,家福和渡利不過是在面對這意外的過程中,錯失了最好的救助時間。面對這樣的事情,一般人都懂得如何開脫:人嘛,都會有蒙了的時候。家福不願意改變現有的生活,害怕妻子談論出軌的事情,一時間在車上發蒙,耽誤了回家的時間,沒想到妻子在這段時間猝死;渡利呢,面對自然災害,她受了傷受了驚吓,一時間蒙了,忘了自己的母親被困,似乎也很好解釋。

但家福和渡利不給自己解釋,他們心裡直接認下“我殺了我妻子”“我殺了我母親”。聽起可怕的兩句話,實際是兩人在認真對待自己的生活。

當渡利說“我殺了我母親”後,家福說,如果自己是渡利的父親,會拍拍渡利的肩膀,安慰她說不是她的錯。但家福不會這樣做,因為自己有相同的經曆,這樣的安慰似乎也是為自己找借口,同樣,面對家福說“我殺了我妻子”,渡利也不會試圖安慰。

家福和渡利,他們不願輕易放過自己,他們“深深地、直直地逼視自己”。這一念如果輕易滑過去,生活中其他地方也容易這樣滑過去——任何事情都有借口,錯的永遠不是自己。讓自己從過錯中開脫,這樣的生活表面看上去很舒适,實際卻讓很多東西意義模糊,很難再讓自己清醒地面對生活。

與其“順滑”地去生活,家福和渡利更願意背上“我殺了我妻子”“我殺了我母親”這樣的重負,願意承擔這樣的重負,願意将重負一直壓在心底人,會腳踏實地去生活,這樣才可能輕裝上陣。

PS:影片中家福妻子音的現實和她創作的故事雙線一一映照,十分有趣。

家福和妻子的羁絆很深,所以音出軌不算什麼,家福裝作不知道,他不願和音之間和有任何變化。但是即便羁絆這麼深,家福對音還是有不了解地方,音為何需要别的男人?

音的出軌的現實和她創作的關于少女潛入少男家的故事一一映照:

現實中:音出軌

故事中:少女潛入少男家

現實中:音并不掩飾自己的出軌,家福也知道音出軌

故事中:少女潛入少男家每次都留下一樣自己的東西

現實中:音和情人做愛,被家福看到

故事中:少女潛入少男家自慰,被另一個潛入者撞到,少女當場殺死潛入者(用鉛筆戳瞎眼和家福眼疾相應)

現實中:家福和沒事人一樣,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故事中:少女想要坦白,但少男和沒事人一樣,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現實中:音說要和家福談一談

故事中:少女到少男家,面的唯一的改變——多出的攝像頭,大吼“我殺了他”

4歲女兒夭折之後,音在與家福做愛的時候開始創作故事,那仿佛是一扇門,遊走在高潮的瞬間,音打開了一扇異世界的門,門的那一邊是故事。音就像一隻高貴的吸附在(故事)石頭上的七鰓鳗。

音無意間打開了這扇門,吸引自己去探索,走向了出軌。音并不掩飾,但家福不願談論,目前與妻子的相處讓他感覺太好了。可事情已經改變,表面上保持現狀裝作不知,隻會讓音感覺“這個世界都變惡了”。音死後,她的情人高摫說:“如果真要窺看他人,隻能深深地、直直地逼視自己。”家福在音死之前,錯過了逼視自己的機會,帶着“我殺了我妻子”的重負,在音死之後,他不再讓生活輕易地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