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回味電影,遇到酸澀難咽、堅硬異常之處,會想如果我是導演,我會怎麼拍。這當然不是說我有能力拍得更好,隻是對電影中存在的問題提出可能的解決方案,也算是為理解電影提供一個新的角度。

一、開頭

開頭的小高潮感覺還是很抓人的。尤其是蚓厄落地時,房屋開始震顫,人們兜裡的手機亮起紅色的警報。石頭崩墜,草太拼命抵住門,念着咒語:思而複思,恐呼其名,祈喚日不見之神,祈喚祖祖代代之土地神,此山此河,恩承甚久,不勝感激,誠惶誠恐,誠惶誠恐,謹遵神旨,予以奉還。咒語裡滿是人類的渺小與謙卑。這時候,悲壯感就于災難的背景前展現出來了。

但開頭鈴芽隻身前往廢墟的情節實在有些牽強。須知廢墟陰森荒蕪,鈴芽要走得很深才能發現那扇門。導演為了将這一情節盡可能合理化,便将草太塑造成大帥哥,讓鈴芽驚呼“好美”而兩頰發熱,在crush的牽引下走向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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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芽走向廢墟

另一方面,作者在鈴芽與姨媽的關系刻畫上也是十分粗疏。隻憑姨媽為鈴芽做了豐盛的盒飯,在地震後專門回家看望鈴芽,鈴芽出走後怎麼發消息也不回,才在好幾天後終于去東京找尋,隻憑這幾點,就可以說姨媽的愛“太沉重”了嗎?姨媽愛鈴芽愛得沉重,正是因為姐姐的死讓她痛心,鈴芽在地震中差點死去讓她歉疚,所以她要給予鈴芽更多的愛來補償,來告慰姐姐。如果不把這份“沉重”刻畫好,姨媽的形象就不會豐滿,她的犧牲就不會成立,後面兩人的和解也就形同虛設了。

• 我的方案:

開頭姨媽在廚房做早餐,桌上已經擺得十分豐盛,鈴芽一邊吃飯,一邊問放學後能不能去洋子家玩。姨媽放下平底鍋,說:“我昨天遇到洋子的媽媽,不是說洋子生病了嗎。诶,我說,你該不會是要去男生的家裡玩吧。不可以喲。我不同意!”

鈴芽聽完,也不回應,放下手裡的面包就出去了。她騎着車,抱怨姨媽管得太嚴,自己到現在還沒有談過戀愛(正好可以與後面照應)。這時迎面走來一個高大爽朗的身影,櫻花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和他的長發一起微微泛着淺色的陽光。鈴芽的心顫動了,不止為何停下了車,等着他走過。他瞧鈴芽停在路邊,便走過去詢問廢墟的位置。鈴芽慌張地答了兩句,便騎上車逃也似地走了。快到學校時,看見道路兩旁一對對認識的情侶,感到羨慕而失落。她回想起剛才的男子,又想起姨媽不容商量的話,咬咬牙課也不上了,便向廢墟的方向騎去。

二、椅子有無存在的必要&椅子的寓意

很能理解導演為什麼要設計草太被變為椅子的情節,可能有這樣的心理活動:哎呀,男女主的公路片不太好拍呀。兩個人原本素不相識,怎麼做才能讓鈴芽願意和草太一起走,草太同意鈴芽和自己一起去呢?而且男主看上去比較成熟穩重啊,正常拍會不會讓兩個人的旅行有一些尴尬和單調。要不就把草太變成椅子吧,這樣上面的問題都解決了,還能制造不少笑料,不錯不錯,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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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腿的椅子

很有道理。但是這樣做将不可避免地導緻男主的矮化,進一步會讓他們之間的感情在觀衆面前變得抽象和虛無。固然患難之中,兩個人絕對能建立起真摯的情感,可是那情感要強烈到讓鈴芽喊出“沒有草太的世界我很害怕”,願意自己變成要石也要拯救草太才行啊。

另一方面,既然三條腿的椅子在電影中被賦予重要的職責,那麼它的寓意也要經過精心的打磨,包括為什麼失去了一條腿。若有若無可能是一種不太負責的做法。

• 我的方案:

如果讓我來選,我也會讓草太變為椅子,隻不過我會讓他提前變回來,至少在東京一節中,是他的真身與鈴芽一起并肩作戰,這樣無論是他的犧牲還是他與鈴芽之間的感情,都顯得更可觸摸而更為動人。至于三條腿的椅子,它是由未來的鈴芽交給幼年的鈴芽的,它是希望,也是生活本身。臨近結尾,我會設計一個人物(比如小鈴芽)問鈴芽,椅子的另一條腿哪去了。鈴芽答:沒有去哪。我們都擁抱着殘缺生活,這就是生活本身。

三、反複無常的大臣

大臣在電影中的形象是反複無常的。導演可能為了誤導我們,将前半段的大臣形象塑造得十分陰險,尤其是那句“可能會死很多人喲”,更是以一種險惡挑釁的語氣說出,在這種語境下,就連大臣對鈴芽的誇贊也變成一種反語性的挑釁,令後半段的反轉顯得生硬而割裂。如果電影真的想去刻畫大臣的形象,就不該采取這種隻為情節方便的粗暴處理,而是應該從大臣的職責和心理出發,真正地設想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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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

• 我的方案:

大臣原本是要石,他逃脫就是為了獲取自由。那麼可以借大臣這個形象來探讨守護者的犧牲。草太也是人類的守護者,承擔着關上往門這種危險而沒有報酬的職責。

因此我會這樣設計:閉門師本來就可以作為要石,當其餘兩塊要石出現狀況時,他們就犧牲自己,鎮壓住蚓厄,使人類免受災難。因此在東京時,草太選擇了這樣的犧牲。而大臣最後決定重新變為要石,換回草太,他說:“要石是我的職責。但我可不是為了救草太這小子。人們需要他,他還要去閉門,他還得繼續犧牲。”

四、群像&曆史記憶

從開頭就可以感受到導演想要表達的主題。但關于災難的創傷和療愈最終隻限于鈴芽自己,而失卻了力量。

• 我的方案:

電影在旅途中塑造了一些群像,如果在這些群像上安置一些共同點,比如對災難的記憶,是不是更能突出主題。例如與設置宮瑠美這樣的母親形象相反,我可能會設置一個孩子在地震中喪生的母親,因此她對鈴芽特别熱情,鈴芽也再次感受到了母親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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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芽和宮瑠美小姐

五、救贖的是誰

很多人都認為,電影的暗線是鈴芽的救贖之旅。可問題是,鈴芽救贖的究竟是誰,是現在的自己,還是幼年的自己。
現在來看一下鈴芽的人物形象:漂亮開朗,溫柔有禮(對姨媽偶爾的态度除外),勇敢堅強,性格十分理想,除了有的時候會思念母親外,似乎沒有任何問題需要被療愈。而思念本身也不見得是問題。這樣的人物需要被救贖嗎?

• 我的方案:


如果也想反映現在的鈴芽被救贖,那就展現更多的失落與創傷。

至于救贖幼年的鈴芽,可以設計這樣的情節:千果說:“我覺得你好樂觀哦。”鈴芽淺淺一笑,說:“我記得小時候我在哭,有個人—應該是我媽媽吧—對我說未來一點也不可怕,然後我就不哭了,就成為現在這樣了。”這樣處理或許可以解釋鈴芽的性格,也真正能把影片中的救贖叫作救贖了。

六、總結

總的來說,這部影片與其說是集大成之作,不如說是一次失敗的調和:嘗試了更宏大的叙事,試圖觸及更深刻的主題,卻抛棄了前作所賴以打動人心的優點,更是沒有克服情節與節奏這種固有的短闆,顯得草率而生硬,終于令人失望了。

具體來說,不論是鈴芽和草太的形象,還是群像,和前兩部相比,都是扁平單薄許多。而人物關系方面,鈴芽和草太的愛情被囚禁于椅子中,沒有經曆《你的名字》中跨越生死與時空的流星雨,也沒有跑過《天氣之子》裡帆高在大樓上咬牙跑過的路,愛情太想當然了,太缺乏力量了,無法支撐起最後拯救愛人的高潮。另一方面,新海誠那特有的細膩敏銳的感覺,無論是對季節、對城市的高樓與小巷、對青春期少男少女微妙的心思,在這部電影中都變得遲鈍。

一句話,這部電影不再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