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的前半段,刻畫了一個大限将至的政府官僚。他的一生平平無奇,即将走向死亡時才發現青春埋葬在了官僚系統日複一日的文書裡。這與托翁筆下的伊凡如出一轍。托爾斯泰賜予伊凡·伊裡奇靈光一現的頓悟,而黑澤明更為善良,給了渡邊自我超度的機緣。

對于伊凡而言,在小兒子的哀恸中,他感受到了不虛僞的親情。他發現,他的死也許能夠使得妻子和孩子們得到解脫。于是,“取代死的是一片光明”。而對渡邊來說,他被一位充滿活力的姑娘深深吸引,他瞪着駭人的眼睛,問她,”你告訴我,木乃伊怎麼才能像你這樣活着?“在一片生日快樂歌的歡聲中,渡邊迎來了新生,他發現,在死氣沉沉的官僚系統中,也許也能做點什麼。于是,渡邊開始為建造一座城市公園四處奔走。

影片至此,都算不上驚豔。一個愚癡的官僚于臨死前幡然醒悟,這算不上一個多出彩的故事。而鏡頭一轉到了渡邊的葬禮。公園已經建成,渡邊因為癌症而暴斃,官僚們例行公事前去悼念,各自盤算着誰去接替渡邊的職位,如何把修公園的政績攬到自己名下。當副市長與其他官僚們退場時,一場好戲才正式開始。同僚們開始争論修建公園的功勞是否該歸渡邊;為什麼渡邊會性情大變,變得過分熱心。此時,他艱難地遊說過程才被同僚們講述出來。在結尾,同僚們喝了不少酒,紛紛說不要這樣生活了,我們要像渡邊一樣!而鏡頭一轉,市政大廳依然上演着無盡的推诿扯皮,文書工作,與渡邊生前并無兩樣。

在讀完伊凡後,有個朋友問我,伊凡必須死嗎?這個問題同樣适用于渡邊:渡邊必須死嗎?如果渡邊不死,他還會一直埋頭于蓋章的公務生活中。隻有在死亡的凝視下,他才會無處遁形。起初,他說,他小心翼翼地當官幾十年,都是為了兒子,但那位姑娘當場就說,“母親生孩子再辛苦,也不是這個嬰兒的罪過。“此時,渡邊必須獨自一人直面自己僵死的一生,也必須獨自一人承擔生命意義之空無。姑娘說,自己每天在工廠裡制作小兔子,就像和那些嬰兒做朋友一樣。渡邊突然想到,自己應該為他人做點什麼。由于渡邊無需考慮生存、升職、家庭、社會地位,他隻求一個活着的瞬間,因此他秉持着熱忱四處遊說,最終為他人帶來了福祉。然而,這也是最大的悖謬所在。在複雜又臃腫的系統中,公職人員忙于成山的文書中,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上級暴斃死亡。如果“不死”,個體想要尋求細微的改變,是多困難的一件事!

無論是托翁還是黑澤明,都在提醒我們,在那個系統中,人性隻能在死亡的縫隙中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