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見

想象一片草原接連天地,而一個長發披肩的男人策馬呼嘯,自遠方而來。這是電影《燃情歲月》(Legends of the Autumn)中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在淚水流下來許久之後,我們仍然可以記起那飛揚的馬鬃,以及刺痛靈魂深處的背景音樂。電影是一部關于大時代背景下一整個家族幾十年的榮辱興衰史,而我們今天隻關注這部興衰史中的一個主題,即,在這樣一個風景如畫的北美莊園上,發生過的任何悲歡離合,都是存在于别處的秋日風光。
“當生活在别處時,那是夢,是藝術,是詩,而當别處一旦變為此處,崇高感随即便變為生活的另一面:殘酷。”作家米蘭·昆德拉在《生活在别處》中如此寫道。“生活在别處”,同時也存在于法國詩人蘭波的筆下,它成為了一句躍紙欲出的響亮口号,成為了19世紀一個法國天才詩人拿出一生的時間去為之努力争取的夢想。“生活在别處”本身就是一個美麗的、充滿生命的短語。“生活在别處”,也即永遠不安于現狀,永遠心在他鄉,可以完美地闡釋主人公崔斯汀(Tristan)和女主人公蘇珊娜(Susannah)在其生命中所做的每個抉擇。
關于男女主人公的感情糾葛,确實可以用“燃情歲月”來形容。我們可以從他們二人的感情線來入手,解析本電影所揭示的“生活在别處”的生存意涵。故事伊始,火車從大峽谷開往草原,蘇珊娜和山姆一見鐘情,從而成為了他的未婚妻。但卻在山姆即将上前線之時對二哥崔斯汀暗生情愫,而大哥阿爾弗雷德(Alfred)卻悄然之間看中了她。一開始,這種人物關系的四角構造,已經預示了一個悲劇性的結局。崔斯汀狂野浪蕩,在三弟山姆戰死沙場之後與蘇珊娜相戀,此時,兩人都是浪漫不羁的,他們在草原上度過了一生中最為快樂的時光;“有些人能清楚聽見自己心靈的聲音,并按這個聲音生活,這樣的人,不是瘋了,就是成了傳說。”然而崔斯汀卻止不住他内心對于自由的渴望,以及對于探索的向往。因而出海環遊,遠緻爪哇,與野蠻人交易和生活,乃至最後給蘇珊娜寫下“你就當我死了”的信。在這個階段之時,崔斯汀是在安定和飄零之間左右搖擺的,仿佛一片飄動的樹葉,而蘇珊娜此時已經身懷六甲,但仍然無法留住崔斯汀的靈魂,蘇珊娜内心是極為痛苦的,而崔斯汀也時刻和自己内心之中的聲音在進行着搏鬥;當若幹年之後他策馬歸來,蘇珊娜早已為他人之妻,而崔斯汀隻能空餘悔恨。于是不安于現狀的他隻好娶小伊莎貝爾二世(Isabel Two)為妻,爾後由于走私私酒與柯氏兄弟産生的矛盾害死了小伊莎貝爾二世,而蘇珊娜也因為追悔莫及而自戕于鏡子之前。兩人之間的愛情糾葛至此結束,而他們在每個性命攸關或者關乎一生的大事之前,每一次作出的選擇,總是一種痛苦萬分的糾葛。
這種糾葛,也是導演試圖通過劇情線的發展,來揭示的一種存在主義生存困境,即人存在的意義是無法經由理性思考而得到答案的。女主角蘇珊娜作為Ludlows一家的“闖入者”,正是她的到來,給魯上校的三個兒子帶來了無休止的情感紛争,直到她去世之前,兄弟們之間為了愛情而接連不斷地産生矛盾,由于命運的巧合和機緣而不斷産生矛盾。在這些沖突之中,每一個人都是首鼠兩端、左右為難的局内人,而每一個人也都是同情達理,思慮頗多的體諒者,他們嘗試在歲月的流逝之中,尋找最佳的解決辦法。譬如,蘇珊娜在三個男人之間留連,卻始終無法追尋到最幸福的結局。Ludlows三兄弟,都先後争相傾心于蘇珊娜,然而都在自己的幸福與兄弟的幸福之間左右為難。這種困境,也在沈從文的《邊城》之中體現出來。在悲痛地送葬了弟弟山姆之後,莊園之中的阿爾弗雷德與崔斯汀,就像是北美版的天保與傩送。哥哥在看到女人傾心于弟弟之時,也像天保一樣大度地離開。而崔斯汀卻不完全是傩送,他隻是不斷的在自己内心的自由呼喚和眼前的生活之間跳躍,總是不安于現狀。
電影中的每一個人,都是生存于荒謬之中,不斷地試圖解決和解釋矛盾,但往往深陷其中,仿佛《等待戈多》裡兩個一直在等待戈多的流浪漢。戈多是誰?什麼時候到來?無法得知,因為這個過程就是荒謬的,這種無意義性還涵蓋着世界的是非不分與不公平。這與“壞事不會發生在好人身上”的概念相左;對世界而言,打個比方說,沒有所謂的好人或壞人;發生的事就這樣發生了,它可能降臨在任何“好”人或“壞”人身上。主角與配角們,都嘗試着解決彼此之間的問題,然而往往變量越來越多,命運的衍射也讓事實事與願違。加缪認為,“建立在懷疑論之上的生活是沒有真正意義的,但接受荒謬的誠實的人會以自己的反抗賦予生活意義。”同樣的,這也是導演所試圖通過劇情告訴觀衆的。我們的人生無可避免地會遇到一個個像是“三角戀愛”“擇偶問題”“自由與現狀”之類的問題,而崔斯汀、蘇珊娜、阿爾弗雷德不是别人,正是我們自己。他們,正是我們在某時某刻的投影。在我們試圖從一團亂麻的矛盾之中解決問題之時,我們才有可能懷疑這一切的意義,并最終揭開生活最後的帷幕,露出其本質面貌——即荒誕。然而,像崔斯汀與蘇珊娜的抗争,試圖生活在别處,反而是賦予了生活意義。
Ludlows三兄弟,就像是大多數女人一生中會遇到的三種男人。溫文爾雅,清秀如水的山姆,就像是初戀男友,純潔青澀,一片真情;狂放不羁,浪蕩野性的崔斯汀,就像是理想型的對象,浪漫無比,溫柔體貼;而文質彬彬、事業有成的阿爾弗雷德,就像是那個你不愛卻愛你的人。究竟是選擇何種生活,這是一個問題。而蘇珊娜,是生活在别處的。她不安于現狀,所以感情由山姆轉向崔斯汀,再由崔斯汀轉向阿爾弗雷德,再轉向崔斯汀,而最後的結局是她追悔莫及、愛而不得,隻能自戕于梳妝台之前。這,未嘗不讓人令人扼腕歎息。
下面試從形式以及内容方面解析本電影的一些優劣之處。關于劇情結構,無可否認,有優秀之處也有普通之處。一整個故事可以說是一個插叙或者說倒叙,給人以厚重的曆史感。開頭和結尾,是閉環的結構,是關于崔斯汀的生與死,維系在一頭灰熊之上。一開始的旁白就是垂垂老矣的印第安人“一刀”(one stab)的聲音。而one stab這位印第安人,無疑是貫穿于主角人生之中的那個人物。在崔斯汀幼年時候,one stab就開始教他狩獵,給他畫上印第安人的狩獵紋路。這也為他之後戰勝灰熊,一戰中手刃敵人,出海浪遊以及手刃仇人打下了最好的鋪墊。劇情的轉折,某些地方也顯得不自然;關于配樂,不可否認,詹姆·斯霍納寫的這首《The Ludlows》可謂上乘,而且也在電影裡面反複出現了幾十次,要是沒有這個配樂,電影恐怕直接會掉一個檔次;故事背景是關于大時代背景下一整個家族幾十年的榮辱興衰史,有印第安屠殺、有一戰還有禁酒令等等,導演鋪設了一種史詩進程,然而在這樣一副跌宕起伏的畫面之中,我們感觸最深的,還是個人的辛酸與無奈。
在這樣一個風景如畫的北美莊園上,發生過的任何悲歡離合,都是存在于别處的秋日風光。每個人的心中,都存在着隻身打馬過草原的崔斯汀,都存在着踟蹰不決的蘇珊娜。我們心中存在着一種傳奇,我們會讀《尤利西斯》,會相信大洋彼岸,一定會有着什麼,與我們有關。我們也許不曾生活在北美大草原上,我們生活于此處,然而我們心中的秋日傳奇,或者說激情歲月,永遠是存在于别處的。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