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不得不感慨排片的慘淡。學校電影院曾經排了一場,可能因為無人購票而換成了沈騰的新電影,我跑到外面電影院看,整個場加上我也隻有三個人。不過觀後體驗而言,确實也不太适合對港片無甚了解的大多數觀衆,畢竟幾個故事的主基調就是懷舊,如果你對那個舊東西都不太了解,肯定會覺得沒意思。

對于這種多位導演合作的作品,雖然被同一個主題引領,但是由于各位導演的風格慣性和每part故事的完整性,觀衆的觀影體驗要經受極大的考驗,在本片,許鞍華的部分因此在我看來是極為災難的。杜琪峰召集的合拍片,《鐵三角》的各自為戰在前,這部我其實不該抱太多期待,再者緻敬膠片才是所謂的主題。從五十年代開始,每人領銜一個十年,直到徐克的未來結束,膠片時代、港片時代、港城本身的興盛與衰敗,盡收眼底。

第一段上來是洪金寶的《練功》,一個中規中矩的段落,把它看成武師自傳就好了,不應該對故事的蒼白和工整太過苛責,因為這就是洪金寶的私人記憶。如果對香港武師感興趣,可以去看一部《龍虎武師》。“一将功成萬骨枯”的故事,在群體叙事裡才會被揭開,它曾經的榮光下,是不斷挑戰身體極限的殘酷競争,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年輕意氣。

許鞍華的《校長》。唉,如果說電影其實就是冰山一角,那麼導演就是在用劇情、台詞、畫面展示他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引導觀衆順着線索去思考,在腦中盡量還原出導演藏起來的整座冰山,。許鞍華的冰山總是很細膩很豐富的,但是Ann用大段大段的無深度對白企圖把冰山露出來的那一角快點搭起來,再搭配她一貫的平實鏡頭,對準那碗白飯,那朵花,小孩搬來的那塊擋闆,校長再念兩句詩,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她的經典法寶。整部戲在呈現上像是破産版的《男人四十》,隻有十幾分鐘的篇幅,深度和廣度不能兼得。導緻我都到了下一part,還得回味她的部分,也沒回味出什麼。另外,吳鎮宇的校長往講台上一站那段,是不是在緻敬麥兜呢?把聲和姿态都好像黃秋生。

譚家明,香港新浪潮主将,《别夜》這個故事我覺得是拍的最好最用心的,這位新浪潮老炮的技藝已經爐火純青。兩個人,一間漆成綠色的空客廳,一間突兀的粉色系卧室,創造出一種舞台劇的緊張氣氛,從許鞍華的松散裡讓人一震。念詩、争吵、拍照、性愛,圍繞着兩個人的糾葛,一次次把氛圍推向高潮,僅有從封閉空間解脫出來的空間竟然是天台,男生最後走上天台,結束處後退的街景鏡頭傳來凄厲急促的救護車笛聲。整個part都是離開者歇斯底裡發洩自己的恐懼和不舍,殊不知,留低的人才是最心痛,“今夜最冷已是我心間”,隐忍但卻絕望,别夜在即,我早已決定不再苟活。這個故事實在是太美太棒了,膠片的質感也體現的很好。簡單,決絕,猛烈,其中的隐喻,盡在不言中。

兩首插曲用的很棒,一首是甄楚倩的《深夜港灣》,一首是張偉文的《别了,親人》。

袁和平《回歸》,沒什麼好說的,親情是未來最後的底牌。理解是互相的,如果你一直堅持腸粉比漢堡好吃,你的東西對他的東西錯,那未來隻會更加隔閡。

杜琪峰的《遍地黃金》以小見大,在這次命題作文中别出心裁,杜琪峰說自己拍電影完全靠靈感,從這個小故事就可見一斑,他總能拿出新東西,而不太拘泥于自己的傳統。一開始我以為這一切僅僅隻是個開始,沒想到杜sir确實隻講這麼多,點到為止。股市風雲、SARS沖擊,在樂心冰室一間小小的茶餐廳上演,而且這次杜sir基調是有點樂觀的,跟《奪命金》完全反着。變化是必然的,“我們是否太過于恐懼?”即使次貸又如何?再過十年,恒生指數又是一條好漢!杜琪峰想用之前幾次困難的安然度過,勸說我們相信“明天會更好”。他骨子裡對香港是真愛。這種人,在大家垂頭喪氣的時候,他總是會給你慰藉和希望,《柔道龍虎榜》在前,《遍地黃金》在後。香港有他,真好。

林嶺東《迷路》:在最後徐克的《深度對話》中,“精神病”說“杜琪峰和林嶺東是同一個人”,我個人猜測是不是這part對任達華的使用太杜琪峰了哈哈:徕卡相機往前面一挂,西裝外套往身上一穿,這不是《文雀》嗎?故居岸邊釣魚,這個取景也太《黑社會》了,樂哥您自己釣魚隻帶鴨舌帽不戴頭盔嗎?任達華在找尋往日的建築,我們坐在電影院裡在找尋什麼呢?走出電影院,滿街的人啊,車啊,我感到和他一樣的迷惘無措。林嶺東我實在不了解,這個歲月靜好的取向我也摸不着頭腦。任達華還來了一句“年輕人,世界未來是你們的,由你們話事”,當年吉米仔差點信了,我們該不該信呢?

徐克《深度對話》。一掃前面六人的懷舊基調,徐克把觀衆帶到了科技高度發達的未來時代,精神病院開發出了病人和醫生身份互換的新玩法。病人、醫生、病人、醫生、導演、觀衆,高頻率的身份反轉颠覆,不僅僅是港片中經典的身份認同模糊的調子,這個故事是非常福柯、非常後現代的:時空是無法定位的,是2046?還是2122?一個堅固的邏各斯中心被解構了,到底是醫生在治病人,還是病人在治醫生?是觀衆在電影院看導演的電影,還是導演躲在那個方框後面窺探衆生?他者形象再也不是福柯式的權力鬥争的失敗者,再也不是作為話語體系中心的陪襯出現。在後現代,病人與醫生平起平坐,導演與觀衆讨論文本,瘋癫與理性溝通對話。以現在為界線,過去和未來隻是一張被我們折起來的紙。過去可有定論?未來更是無限未知。徐克把我們抛擲入一個沒有希望但是又滿是希望的時空。立意是最取巧的,懷舊方式是最fashion的。

“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似是故人來。”伴着梅豔芳《似是故人來》敲完最後一段,都忘記自己寫了些什麼。不吐不快,一吐為快,醒後歸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