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讓我覺得很有意思的點,也是今晚看了另一部片子有對比感的點:我們作為中國人,受了這麼久熏陶,乍一想似乎都能理解白蛇想要成人的心态。影片最初展現的衆多長尾巴的妖盤踞法海周圍,如果是那樣的妖,那确實是看不出有任何所謂“情”的東西,白蛇是想要擁有愛恨情仇的能力。但是,白蛇要的愛恨情仇本就是由能力來決定,而不是由階層來決定的。上至神,佛,下至人,妖,認可的都是一套各人在各人階層上的叙事…我感覺這是現代改編最難的一點,也是為什麼影片偶爾會感覺價值觀矛盾或混亂的一點。白蛇青蛇有千年的修煉,說話處事種種也有情有義,為何要進入“人”的範疇中,特别是男人的人所組成的社會的範疇,受人的規則的牽連和束縛?這似乎是我作為現代觀衆自然而然會問的一個問題。影片恰恰佐證了,表面上在追求戀愛自由實現階級流動隻是一個謊言,而大多數人如果認可白蛇的這個objective,并不是在認可别的,而是在認可妖-人-神的這套階級規則和階級之間的高低貴賤之分,一邊認可高低貴賤之分,将自我認識和自我認可建立在社會所給予的鄙夷之中,另一邊又追求自由戀愛和階級跨越,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在認可高低貴賤的世界裡,臣服赢來的隻能是犧牲。

我今晚看的另一部德國的短片,叫《我不是機器人》。對比來看,現在進行的這套叙事,和《青蛇》特别相似,同樣存在着階級叙事:機器人也是被認為是不如人的,機器人所有的記憶,包括愛恨情仇,都是被植入的,歸根到底,機器人因為沒有自我意識而被認為是更低級的,機器人所擁有的記憶也是不真實的;同樣存在着性别叙事:機器人以女性形象出現,作為可被男性購買的“女朋友”物品…總得來說依舊是一套人類建立起來的壓迫叙事。機器人擁有更強的算力,并且通過自己的方式表現出了自我意識,而青蛇白蛇擁有更強的神力,并且也通過自己的方式表現出了愛恨情仇,機器人在這裡的處境,和青蛇白蛇作為妖的處境是一樣的。如同父權制創造出來的一套壓迫叙事,明明是女性擁有生育能力,而生下的孩子卻是冠父姓,遵守的是一整套宗族祠堂、家族血脈、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等的規則一樣,現在是人類創造出一套壓迫叙事來對付表現出自我意識的機器人。但是《我不是機器人》裡的機器人女性沒有選擇投奔這套叙事,而是選擇了主動地出走和犧牲:不是說我是為你而活的麼,現在我就死給你看。雖然也不是什麼新鮮的做法,但是對比起白蛇那種帶有欺騙性質的浪漫主義色彩的選擇,這裡更多的是現代中直接的對抗和冷峻。但反過來說,在傳統社會中,因為人命太賤,女性的命更賤,除了什麼忠臣義士的死亡會遭到歌頌,其餘的死亡沒有更崇高的價值,白蛇與青蛇的選擇似乎已然是更加智慧的。而在現代社會中,因為人們越加尊重生命,越與人類産生感情,越類人的機器人的死亡或許才在心裡激起波瀾。

雖然但是,其實《青蛇》整片講的是白蛇的而不是青蛇,因為它全片主線講的是白蛇的“想要”,青蛇僅是隐隐地在身後,但最後白蛇突然沒有任何弧光地死了,而青蛇突然嶄露頭角地表現出了導演和我們認可的價值觀。在這方面我覺得這電影講的真的蠻讨巧的,雙女主的講述非常靈活,非常讨巧。青蛇真正的故事應該是從這影片結束之後開始的,因為在這部裡,她既沒有need/want,也沒有任何東西at stake,她像個兩袖清風袖手旁觀的人,而試想青蛇回到蛇之後的故事,潛心修煉并不要情,這個又很難講,當她真正成為主角時,她究竟想要什麼,會遇到怎樣的挑戰,做出的選擇如何,這些都得再說,這些就真變成現代社會目前的寫照了,需要很深再深的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