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9.15 北京俄羅斯影展 cgv星星影城

在影院二刷《潛行者》時,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帶着一個困惑:為什麼這次我無法沉浸其中?是因為知道情節走向,有太多熟悉的畫面嗎?還是時隔2年,自己的理性覆蓋了當年抑郁痊愈期敏感脆弱的感性。

我的觀影過程帶了太多思考,可能這是二刷不可避免的,對情節走向缺乏關注和期待,注意力自然更多會放在當下。最開始是一片昏黃色調下的生活,極簡的場景元素、霧氣,搭配淡黃色調給人一種虛構空間或廢土感,像是存在于小說世界的生活。即使有很多污濁的細節,但從整體的極簡風格來看,也是整潔的污濁,像濕滑的酒館地闆、鋪滿紙張的街道、布滿污漬的玻璃等。

片子的前面部分用了很多類似的鏡頭設計,都是從一個固定鏡頭開始,然後開始移動,讓一個長鏡頭裡始終有新的信息出現。景别因為鏡頭的移動,和人物從後景越過攝影機到前景的走位在不斷變化。現在再看老塔的長鏡頭已經絲毫意識不到它是長鏡頭,我的體驗裡《潛行者》隻有一個真正意義的長鏡頭,就是坐軌道車開往“區”的那個鏡頭。老塔大部分鏡頭裡畫面始終是“動”的,且是隐性的,最典型的是極緩慢的推鏡頭讓景别不斷變小。相對應的,貝拉塔爾的長鏡頭裡,他所做的景别變化是顯性的,貝拉塔爾最擅長移動長鏡頭,裡面的動感是很鮮明的,很難不注意到這種畫面的豐富變化。

我還會思考為什麼是黃色調,而不是黑白,是黃色調更立體嗎?這都是些一閃而過的念頭,當軌道車來到“區”,有一個蠻有趣的細節,99%的電影裡有關空間的改變都會讓鏡頭關注“景”,但是老塔讓我們關注人,且畫面隻看得到人,很近的近景,一個個稀疏的光頭,與氛圍很搭。在看完整部電影以後,會明白這整個是一部關于敏感絕望的感性電影,越來越少的人相信“區”,越來越少的人需要“區”,“區”可能并不是一個實體的存在,而是一個精神上的存在,我們追随人來到“區”而不是追随景來到“區”就變得合理和暧昧了。

“區”與舊世界有鮮明的對比,色彩豐富,元素複雜,所有關于“區”的奇迹與敬畏都來自聲音和潛行者的老故事,有野獸的叫聲和神秘警告音,我們沒有看到任何超現實的畫面來證明“區”的力量,他們的謹慎冒險僅僅源于他們相信,就像是一場回歸童心的遊戲。在潛行者的描述裡,“區”既強大又脆弱,它能變成魯莽冒險者的絞肉機,又對酒精、槍支、科技有所忌憚,很像一個受過傷害,格外純粹的精神世界,潛行者也一直稱它為希望之地。

一個作家和一個科學教授,某種意義上作家代表感性,教授代表理性,片子飽含老塔對科技冰冷的失望,科學扼殺了人的信念與想象力,人們變得不再相信。“區”向充滿絕望,同樣敏感的心靈敞開,作家正是依靠他内心深處的絕望一路綠燈來到“房間”的面前,但是在片子的最後,作家和教授都選擇放棄“房間”,隻有潛行者在孤獨的呐喊着,還有誰需要“區”,還有誰需要藝術,人們又回歸暗無天日的昏黃色生活,沒有開端,沒有結束。相比被武裝封閉起來的“區”而言,那片昏黃廢土的空間才更加封閉、看不到時間的流動。

片尾女孩的超現實場景算是影片的一次高潮,這是全片唯一可見的超現實畫面,它來自女孩還未消失的信念,你可以理解為“區”的力量,因為“區”是精神存在,女孩作為孩童還沒有放棄“區”的信念,雖然她肉體是瘸的,但精神是“區”的彩色世界,是未被戰争、科技所幹預的世界。

老塔的電影很重視鏡頭場景設計和叙事結構,整體的段落感很強,單個場景的構圖很考究。我很難想象如何在一片尋常的荒地裡拍出神秘感,他通過種種設計做到了日常的陌生化。

“區”栖息在一片戰争殘骸,是被科技武力傷害過的地方,“房間”的前身是治療肉身的醫療場所,而現在它在治療精神。我能回想起我第一次觀看時的震撼,那個時候的我剛從抑郁情緒走出來,還時常會感到煩躁,但是《潛行者》卻讓我一秒都不想快進,當時脆弱敏感的心靈沒有怎麼留意三個人的對話,隻是被這種神秘和感性氛圍所感染,那時有着很深的代入感,仿佛自己也是走進“區”的一員。

當時我的短評是這樣的:暗黃色調是容易讓人感到絕望的成人世界,我本以為來到藍色調的世界仿佛走進了現實,不料我們正是身處于那個被監管的黃色地帶。隻有孩子的世界是藍色調的,還沒有喪失信念。科技相比自然是硬的,我們在現代文明裡經常容易失去自我。

雖然這次二刷更多是帶着理性來觀看,但沒想到感受到的東西是完全一緻的。看完《潛行者》離開影院,我穿過留給夜場的安全通道,如同穿梭在通往“房間”的地下管道,在夜晚北京的街道狠狠呼出一口濃煙,像是那團無法消散的濃霧,末班地鐵裡被視為日常忽視掉的鐵軌聲此刻變得清晰,和電影裡貫穿潛意識的鐵軌聲呼應着,呼應着。

現實、物質、科技在這裡都冰冷,無情,片子有意在模糊現實與虛幻,還記得片頭那個被火車震動的水杯嗎,是在睡夢裡發生的,而直到片尾火車聲都沒有消失,或許整個“區”,整個電影就是一場不會醒來的夢境。看完《潛行者》的後遺症讓我對世界的感知産生懷疑,此時兩個打扮時尚的女郎從我身旁經過,可她又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