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一周年:青春、對手以及光投下的暗影

時間回到2020年。

在打開這部國内改編的《棋魂》電視劇前,我先看到了《人物》關于圍棋九段芮乃偉的故事——57歲的她對陣16歲的小将,開局即被AI判定勝率僅有30%,而計算能力與年齡都巅峰不再的芮乃偉竟能逆風翻盤,這局逆轉帶出的還有她半生颠沛的圍棋生涯。這篇文章與緊接着發出的另一位圍棋九段江鑄久的采訪給了我很大震動。這可能是之後促使我打開網劇《棋魂》的原因之一,這裡不得不吐槽剛開始的透出物料一言難盡,本着對原作的信任才點開,總之感謝當時的我(?),不然也不可能經曆這長達一年的上頭之旅……播出已過周年似乎也沒有什麼劇透風險,說完正經話準備聊聊一些不那麼正經的東西,令我久久無法忘記的細節。

青春

雖然主線還是時光與褚嬴互幫互助尋找圍棋傳說“神之一手”,但我更喜歡這部劇作為群像的一面。

故事的開頭便是南梁第一棋士,無限接近于天下無敵的褚嬴在現代登場,要知道在褚嬴的認知裡,南梁人人皆愛下棋,短暫生活過一段時間的清朝圍棋也很流行,而就是這麼一位棋神,來到了圍棋已經落寞的現代,遇上了對圍棋毫無興趣的時光。

童年時期的時光隻喜歡四驅車,與褚嬴的關系開玩笑說就是“互相利用”。這個時期圍棋尚且算作母親支持的興趣愛好範疇内,時光又能借由自己這位外挂享受勝利、得到零花錢,何樂而不為呢?

棋神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啊,少年宮、棋館、少兒比賽,在大衆生活之外的圍棋圈裡很快有個圍棋天才的傳說,至此時光還是一部爽文男主。但他很快覺察出不對勁兒,或許是小朋友對哭這件事是很敏感吧,他發現與自己對弈的孩子,往往會哭得很慘。天才的出現對天賦選手打擊甚大,對勤學苦練的普通人更是殺瘋了,在面對世界冠軍關于“一生決心”的質問時,他隻感到恐懼,這是第一次從其他人口中得知“神之一手”——需要花費一輩子尋找可能都毫無所獲的傳說。

這個承諾太沉重了,他逃走了,褚嬴便不再出現。

童年時光與褚嬴的初相遇隻占有很短的篇幅,但他的出現就像往湖中投入了一枚石子,漣漪不斷向外延展,最終令這世界為之一變。

正如在圍棋的世界裡,留下了棋便留下了痕迹。

再次與圍棋相逢已是少年時代,為了幫朋友吳迪出頭時光再次拿起棋子。他主動選擇了圍棋,而圍棋也為他打開了一扇變化千萬、不足為外人道的新世界大門,默默旁觀時光生活的褚嬴也重新出現。

十三中圍棋社的創始社員乍一看挺怪:苦學圍棋成績還保持年級第一的吳迪,曾經的圍棋神童時光(棋神褚嬴)、不懂圍棋的女孩江雪明,以及編外人員象棋社社長。

這部分的劇情,是時光業餘與職業的分水嶺,同樣傳達出了關于對熱愛的選擇并無對錯的态度,無非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高中聯賽與世界比賽可以同樣令人熱血沸騰,最重要的是落子無悔,在追尋勝利的道路上尊重對手、尊重自己。

而無論是南梁時期與帝王對弈的褚嬴、還是清朝時期遍尋名手的褚嬴,或許唯有此刻才能體會到圍棋之于普通人的含義。

獨孤求敗、神之一手離普通人太過遙遠,但沉浸其中的體驗卻是最為真實的。不管是在人群中還是網絡裡,無論身後有沒有人圍觀,哪怕再分神,也總有那麼一刻完全專注于自身的思考,而由此帶來的欣喜、挫敗、突破,是最欲罷不能的。就算未來擱置或放棄了下棋,它也會成為一個避風港,在漫長的旅途中撐起一方天地。

随後時光進入弈江湖道場,正式邁入職業棋手的征途。這部分是我最喜歡的劇情,編劇做了個非常巧妙的本土化改編,以武俠江湖類比圍棋世界,一是劇情所設立的年代評書、武俠小說、仙俠題材尚在流行階段,二則借此更直觀營造出對抗的緊張,以此職業棋手之路阻礙重重。

另外,嶽松濤說得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和少女。”武俠氛圍也給弈江湖帶來了獨特的青春感。畢竟初生牛犢不怕虎嘛,就算才能欠缺,氣概上也可與萬人對壘,性情飛揚、情感熱烈。

作為觀衆,我不了解圍棋,但能感受到一種真誠情緒。

弈江湖部分出現的人很多,除了在道場苦練的時光、褚嬴、洪河、沈一朗、白潇潇衆人,還有身處道場之外圍棋道路上亦師亦友的對手,俞亮、俞曉暘、許厚、桑原、林厲等人,甚至是在圍達網、桑拿館、棋盤工廠、蘭因寺的衆多高手,寥寥數筆、點到為止,但卻呈現出無限延展的空間,時光與褚嬴所處的環境與幾年前尋便棋牌室找不到一方棋桌已經大不相同。

這是個江湖,不僅有少年人的勤學苦練、中年人的奮起直追、老年人的流水不斷,更有無數人的快意恩仇。這部分拍得很熱鬧,拍出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拍出了平凡日常中的暗流湧動,而身處其中的少年追夢人,自然是閃光到挪不開眼睛的。

對手

《棋魂》中登場的人物彼此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細看又很是成雙成對。相比起最為常見的孤膽英雄來說,這裡的看點是勢均力敵、互相起爆。用片中桑原的話來概括就是:圍棋,是需要兩個人才能下的。

一個英雄、一場比武,往往會因為對手太弱而精彩打折。就像俞亮之于時光、褚嬴之于俞曉暘,對手間的追逐與突破,構建出了劇中精彩的棋戰。

在我看來,棋手間的惺惺相惜比棋手間的對峙更難以表現,《棋魂》前中部分,因有褚嬴的網絡幻影為引,呈現出大多是對“棋”的追尋,他精湛的技術令其無須露面,便可成就一段傳說,圍達網的手下敗将提到褚嬴全是溢美之詞。棋手們落敗會因偶有的妙手欣喜,勝局也會為狀态不佳惋惜,在龍彥上門踢館踢到鋼闆後,原本信心滿滿的他面對褚嬴的“一劍封喉”,震驚後很快接受了這個結果,并且将經曆告訴了時光,他的态度和之前大不相同,誇張點說僅僅是一局棋,就将時光當成了自己人。

洪河、時光、沈一朗為了治療短闆,開啟制霸方圓市之旅尤其如此。拉不下面子和好的谷雨為他們提供了踢館地圖,迎戰對手輸給這幫小孩後第一反應都是“職業的,不丢人”,完全沒有因為年齡如何就抵賴或者面子過不去,曹旭甚至還開了一夜的車送他們去蘭因寺找高人練習,沒别的,就是喜歡下棋好的人。

棋逢對手,人也要逢對手。

這裡必須要誇誇咱們大老師與扳老師,紅臉白臉、嚴父慈母、以柔克剛!這種配置經久不衰是有道理的!喜歡大老師暴雨裡罵人的那場戲,在嘻嘻哈哈的段落裡,突然來了那麼嚴肅的一下,這個收緊,瞬間更能體會到職業的艱難,不單單是青春,更是血淚青春。之後大扳的雙人棋部分也很妙,用一場雙人勝利含蓄地表明兩人多年相互扶持、相互協作的過程。

《棋魂》裡有意思的對手戲太多啦,各種小細節感覺我能唠唠叨叨說一天……不過我想大家感受應該都差不過,非要再贅述贅述的恐怕要屬師兄弟們了。

劇中有兩對師兄弟,俞亮與方緒,方緒與白川。師門這一概念在中國文化語境裡還是十分具體的,按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天地君親師之類的說法,師兄弟就算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這一點特别體現在方緒這個角色身上,他家庭狀況是模糊的,私生活是混亂的,在外更是集最年輕的九段、企業家等等光環于一身,但在老師、師弟、師兄的面前始終是穩定的、收斂的,甚至是脆弱的,他前期許多豪言壯志無非是想要獲得他們的認可罷了。

師門關系,構成了一種家庭關系,沖突源自情感,決裂源自情感,連和好都源自情感,信任與愛護都是自然而然的。同門往上是師徒之情,方緒作為俞曉暘的徒弟,融入家庭聚會仿佛一家四口,而林厲也承擔了洪河圍棋道路上給予鼓勵、支持的角色。

時光和褚嬴是師徒之情嗎,當然是,但又不完全是。褚嬴的出現彌補了時光父親的缺席嗎?可能吧。如果剔除奇幻元素,我相信《棋魂》也不失為好作品,但這二人跨越千年的相遇以及注定的離别,在我看來是注定區分了其他種種關系。

是凡人奇迹,是神來一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變化萬千中的不變。關于時光與褚嬴二人的分析從原著漫畫到網劇已經太多太多了,不打算再寫了。這裡引用一節《光明王》的段落吧——

狂歡的最後一天,一位神靈獨自來到世界盡頭的寂閣,在那名為“回憶”的房間中待了一會兒。之後他大笑了許久才回到極樂城中;他的笑聲年輕、美麗、純潔,充滿了活力,穿過天庭的風捕捉到這奇異而活力四射的聲音,将它遠遠地傳播開去,所有聽見的人都為其中飽含的勝利之感而贊歎不已。說起來,這愛與死、恨與生的時刻的确是瘋狂,徹底又令人難以忘懷。

暗影

《棋魂》的題材有天然的悲劇感。

在歡笑之下,陽光背面,盡管劇情有所割舍做了回避,觀衆能隐約窺看到一點點裂縫。

“天賦”雖然重要,可圍棋天才也要花費大量時間,外加名師指點才能到達頂峰,劇中所有棋手大半部分時間,不是比賽,就是訓練,連褚嬴、俞曉暘都要不斷學習才能不被淘汰,也是時光童年時,俞曉暘關于“畢生時間”的具體答案。

時代在發展,技術在進步,圍棋注定走向凋落,受此牽動的,是人。龍彥錯過成為職業棋手,洪河留不住棋手生涯,俞曉暘留不住巅峰時刻……留不住青春,留不住盛世,如果再聯想到現實,不久之後,人類還将留不住圍棋的勝利。

這一切天然悲劇的發洩點,體現在——聚散終有時,時光留不住褚嬴。

此時,再次回到本文開頭。圍棋的有趣之處,可能就在于總有意外事件,而如褚嬴同樣為棋癡心的大有人在,他們會不斷學習,向古人學習,向AI學習,将一個人存在的痕迹留在棋裡,留在對手心裡。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最後的最後,說了這麼多好話,本想公正一點再說說缺點和遺憾,但想來想去都開播一周年了,重看的時候隻感覺很多不足已經忽略,而閃光點依舊閃光,就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