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兄弟！我們好久不見你在哪裡？”
2006年，《武林外傳》在央視八套開播。
伴随着熟悉的rap旋律，電腦桌面式的開場動畫緩緩展開。
随後，秀才開始“子曾經曰過”，小郭在一旁排山倒海，佟掌櫃操着一口濃正的陝西口音諄諄教導……
彼時，電視機還“挺着個大肚子”，觀衆常常是捧着一碗飯，在熒幕前笑得前仰後合。
那時候，大多數人隻是将《武林外傳》視作茶餘飯後的娛樂“閑片兒”。
斷沒有料到十多年後的今天，這部劇已被捧上國産劇神壇的位置，在豆瓣上的評分，水漲船高到了9.6分。
不少人将它視為國産情景喜劇的最後一座高峰。那麼，這麼一部看起來荒誕不經的無厘頭喜劇，究竟好在哪裡？
...01
說起《武林外傳》，不得不提甯财神。
90年代，從小熱愛武俠小說的甯财神偶然在網絡文學論壇上發表文章，意外收到了很多人的喜歡和誇贊。對于打小就習慣了接受批評教育的他來說，“那個感受就是世界都亮了”。
就這樣，甯财神的寫作欲望被千萬網友誇了出來。
短短幾年，他搖身一變，成了中國第一代網絡文學的“三駕馬車”之一。
按照世俗标準評判，甯财神的确算得上天才。
1991年，16歲的他就以少年大學生的身份考入華東理工大學，主攻金融。
然而，天才也總有短闆。
畢業後，甯财神從事老本行，短短幾年賠得血本無歸。
正是因為沒錢，才把一心寫小說的甯财神逼上了編劇之路。
...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
2000年，俞白眉拉着賠錢的甯财神進入編劇行當。
兩年後，他擔任《都市男女》編劇，這部劇反響平平。
值得注意的是，這部劇的主演是姚晨和喻恩泰，也就是後來《武林外傳》裡的郭芙蓉和呂秀才。
演員之外，最值得提的是這部劇的導演尚敬。他師從國産情景喜劇先驅英達，在幾年前就做出了《炊事班的故事》。
而在《炊事班的故事》中，演員包括沙溢、闫妮、姜濤、範明，也就是後來的白展堂、佟掌櫃、大嘴和邢捕頭。
2005年，當尚敬和甯财神相遇時，傳說中的《武林外傳》也就正式籌劃開了。
...02
正是甯财神的個人背景，《武林外傳》才有了濃濃的江湖之氣。
在主要人物設定上，《武林外傳》幾乎完全脫胎于金庸古龍的經典武俠。
同福客棧裡的佟湘玉，出自龍門客棧裡的金鑲玉；
盜聖白展堂，展昭和白玉堂的綜合人物；
郭芙蓉，郭芙和黃蓉的結合體；
李大嘴，《絕代雙驕》裡現成的人物；
莫小貝，對應《笑傲江湖》裡衡山掌門莫大。
呂輕侯，出自古龍小說《楚留香傳奇》裡左輕侯；
燕小六，《歡樂英雄》裡燕七；
祝無雙，《神雕俠侶》裡陸無雙。
如果僅僅是緻敬80年代的經典武俠，《武林外傳》就隻是一部複古的三流之作。
妙就妙在，甯财神在《武林外傳》中投入了大量90年代解構潮流的東西。
大家出身的佟湘玉不但沒有揮金如土，反倒極緻摳門；盜聖不是玉樹臨風地劫富濟貧，而是膽小如鼠，“有點風聲第一個跑”；一心行走江湖的女俠郭芙蓉，功夫三流，困于小客棧中打雜；“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的秀才名曰“輕侯”，實為年年考不中……
在對于經典武俠的反叛中，人物标簽與性格的反差産生了大量笑料，讓人忍俊不禁。
...然而，如果僅僅是戲谑地破壞，刻意制造一些穿越古今的笑料，難免太過低俗。
錢鐘書說：“幽默當然是用笑來發洩，但是笑未必就表示着幽默。”
情景喜劇的真正魅力在于寓莊于諧，而《武林外傳》之所以經典，在于幽默下面藏着對社會的深刻洞察。
在第49回中，慕容子自稱為“一個自律的撰稿人”，在采訪時往往會根據叙述者的内容故意誇大、扭曲原意，像極了今天的“标題黨”。
慕容子：呂大俠是不是你最好的夥計？
佟掌櫃：如果說業務的話，他啥都不會，除了空口說白話，啥都不會。
慕容子的解讀——再大的問題，再難的危機，隻要能用智慧解決，他就決不會動用武力。
...在第一屆雞王争霸賽中，小郭原準備在老白話音結束時唱起《難忘今宵》。老白接話：“觀衆朋友，羊年的鐘聲已經響起了，不好意思豬年的鐘聲已經響起了……到底是哪年？”
旁邊人說：“趕上哪年算哪年吧！”
事後，魯豫說：這明顯是在擠兌我們主持人啊！
細細品味，《武林外傳》每一回都能找到當時社會的影子，歌手假唱、無良媒體、迷信賭博、傳銷“菜刀門”等等熱點議題都能找到呼應。
03
有人将情景喜劇視作市井童話。
導演尚敬就曾寫道：“關于武林外傳，其實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我們的喜劇不是簡單搞笑，它處處呈現出具有生活質感的辛酸苦辣和喜怒哀樂。”
在日複一日的柴米油鹽中，一部劇就是為觀衆搭建了一個永不散夥的家，給現實之中疲憊的心靈以一方栖居之地。
...這個家不是由血緣關系強行捆綁在一起的，它是一群來自不同階層，有着不同過去的人，機緣巧合主動走在一起的。盡管風雨不斷，時而官兵捉拿，時而幫派來擾，但這個家是不會散的。
如果愛人和知己常伴在側，其實未來的好與壞，并沒有那麼重要。
《武林外傳》的妙處在于，不僅幽默，并且傳遞出了溫暖。而後來的《龍門镖局》《愛情公寓》之所以無法超越它，在于這份細密周至的家庭氛圍被破壞了。
那麼這種家庭感從何而來？
答案在于，編劇和演員的功力。
衆所周知，《武林外傳》全片沒有外景，情景喜劇的布景十分單調，好不好看，關鍵看故事精不精彩，人物立不立得住。
《我愛我家》的編劇梁左畢業于北大；《武林外傳》的編劇甯财神是中國最早依靠網絡成名的寫手，如今再想找這樣的編劇，難上加難。
再說到演員，他們的功力從劇中表演就看得出來。
...此前有人利用AI技術将佟掌櫃的臉換成了黑寡婦，大家依舊辨認得出人物的音容笑貌，看到畫面就能在腦海裡還原出佟掌櫃特色的陝西口音和說教臉色。
姚晨在學校裡就被老師欽點為大青衣；喻恩泰為了演好《武林外傳》把《論語》背得爛熟；好不容易瘦了20斤的姜超，在劇中被迫增肥30斤，每次光膀子都被迫要露出圓滾滾的大肚腩。
尚敬在談到《武林外傳》的成功時，特别感謝這些優秀的演員。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佟掌櫃打開首飾盒發生爆炸滿臉漆黑，和小郭錯塗辣椒醬毀容的鏡頭。
他說，沒有一個女演員是不愛美的，但是她們願意為了成全角色的美麗，而暫時放下自己的漂亮，這很難得。
...這幫演員基本功又好又敬業就算了，關鍵他們還團結。
當然，他們的結局都很美滿，拍完《武林外傳》，戲裡的一衆主演闫妮、姚晨、沙溢、喻恩泰、姜超，包括編劇甯财神全都火了。
可以說《武林外傳》中的家庭氣息一定程度上是這幫人的投射。
正如前文所述，姚晨、喻恩泰這票人之前已經有很長時間的合作經驗了，并且當時劇組全片封閉式在山上拍攝，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和《同福客棧》裡沒什麼兩樣。
《武林外傳》開播十年時，姚晨在微博上說：“十年一覺武林夢。”
佟掌櫃緊接着寫了一句：“還是江湖夢中人。”
同福客棧雖然封塵了，大夥兒情誼還在。
...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麼如今再也拍不出《武林外傳》了。
一方面，楊立新講過，在拍攝《我愛我家》時，宋丹丹的每集片酬大概為1000元，年齡最小的關淩50元，而編劇梁左寫一集劇本是女主角宋丹丹的2-3倍。如今，劇組的錢都給了流量明星，編劇的待遇一瀉千裡。
另一方面，願意為了一部劇在山上封閉式拍攝一年的演員，幾乎難尋。畢竟一期綜藝的時間，人家就把一部劇的錢給賺了。
在娛樂化風行的環境下，情景喜劇逐漸由知識分子的針砭時弊變成了街頭地痞的搞笑耍寶，最後的《愛情公寓》以盜墓片草草收場，國産情景喜劇在《武林外傳》最後一曲走調的高歌後陷入沉寂。
《武林外傳》前八十回完，曲終人散之際，衆人逐一揮手緻意，鏡頭掃過每一個熟悉面孔的時候，都是滿滿的不舍與遺憾，所有人都跟觀衆道了那句“再見”，徒留傷悲，後八十回卻再也不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