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歸于同途的兩種“暴力”

彼得羅和那不勒斯老城區其他男性(米凱萊、斯特凡諾 etc.)之間存在顯著的「表面性區别」,這也是為什麼萊農——同時帶着莉拉的“宿命”與期待——要努力讀書學習、去比薩讀大學、與彼得羅結婚。

但細究會發現,他們表現為不同形式的粗暴,可實質上都是「粗暴」的。

彼得羅這個階層的知識分子男性接受過文化教育,但我有時候在想這種教育是不是其實隻是教會他們怎樣把表面功夫做得更“過得去”,教會他們怎樣看起來似乎更尊重他人、看起來更體面。

那不勒斯老城區裡男性的暴力是直接的暴力:打女人,公開調笑女性的胸、屁股與性能力;在新婚之夜強暴,以及宣示對女性(他們的老婆、女兒乃至母親)的所有權。

而尼諾、彼得羅一流的暴力則更僞飾:嘴上說着“我不喜歡家裡有奴隸”而讓老婆做奴隸并美其名曰我們各有分工;和另一個女性貶損前女友“性有問題”(或許就是“她不會假裝高潮”的意思);不惜犧牲伴侶的潛能而心安理得地為自己争取學術成就……

暴力不因為其形式看起來更“文明”就不傷害人。反而,它僞飾得越好就越具迷惑性,并讓你懷疑自己的判斷。

02 兩種知識分子男性的“體面”

波拉尼奧在《遙遠的星辰》中有一段描述:

我猜他很幸福,按理說是很幸福的。我不難想象出他在巴黎一所舒适的公寓或是在郊區某個小鎮的别墅裡,待在隔音效果很好的書房裡安靜地讀着書,孩子們在看電視,他老婆在做飯或熨衣服,因為總得有個人去做飯,不是嗎?或者情況可能更好一點,熨衣服的是傭人,一個葡萄牙或非洲婦女,這樣索托就可以不用因為不做家務而感到内疚了。

這個場景如此之熟悉——熟悉到大多數男性或許不會覺得這段讓我心裡一緊的表述有任何問題——同樣是男性待在書房而他的老婆永遠在廚房。

讓我想起《我的天才女友》這一季裡萊農剛生完第一個孩子,天天晚上被哭聲吵得睡不好覺,她的教授丈夫彼得羅則關上門在書房閱讀、寫作。

她實在受不了了,便提出請一個保姆來幫忙。

彼得羅卻說,“不要,我不喜歡我家裡有奴隸。”

萊農憤怒地反問,“哦?所以你認為我就應該做奴隸嗎?”

在彼得羅作為知識分子的“體面”中,不可以雇傭一個保姆,這是「階級壓迫」。

但他根本不認為自己關上門來寫作,而讓讀過大學的妻子每晚哄孩子是另一種壓迫。婚姻關系給予了這種壓迫以合理性,使其看起來更自然、比雇傭保姆更體面。

...

波拉尼奧《遙遠的星辰》裡這段話的後半段則是另一種僞善:索托覺得雇一個葡萄牙或非洲婦女做傭人,比讓老婆去熨衣服、做飯而自己在書房讀書有更少的“罪惡感”。

他的“體面”是:“你看,我可沒讓我的知識分子老婆困在家務裡。”

...
波拉尼奧《遙遠的星辰》

這兩種僞善的知識分子都為了回避一種“壓迫”而心安理得地采取另一種。但說白了就是絕對不把自己搭進去。

“管他是老婆還是保姆幹活,反正我不幹。我可是要讀書寫作的知識分子。”

有時候“體面”是為了把粗暴掩飾得更漂亮、更便利于誘惑那些見慣暴力恐于暴力、想要逃離那不勒斯的女性。

當一切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甚至很“文明”的時候,我們怎麼可能不上當?我們究竟需要有多麼犀利的眼光才能看透這些體面不過是話語性的僞飾,需要有多麼強的定力和多麼冷靜的頭腦才能明白“愛情”、“婚姻”是一種實則在說“我想要你心甘情願并面帶笑容地做我免費的家庭女傭”的修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