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講述了刑警隊長馬哲在調查一宗連環殺人案的過程中,面對不斷荒誕離奇的現實,内心逐漸陷入不安與瘋狂的故事。電影奇迹般地跳脫出文藝片不叫座的命運,在赢得觀衆較好口碑的同時票房也突破了三億大關,盡管評論存在兩極分化的趨勢,總勝過曲高和寡的叫好。縱觀影片,既有以馬哲為主的傳統的男性氣質,又不乏群像化的超前的男性氣質,同時馬哲的理性特質也蔓延到了熒幕外觀衆的腦中,使電影内外構建出一種頗具迷影趣味的良性互動。但毫無例外,影片中男性氣質的過剩實際上是一種“回光返照”,持有男性氣質的個體結局或破碎,或妥協,實際上是過去時代狹隘的劣根性所釀成的必然悲劇,不過能對當下仍欠缺包容的社會産生一定的人文關懷,從而引發觀衆的感觸和思考。

男性氣質,是指與女性氣質相對的具有一定可塑性的人格特質,它由社會建構并内化于男性個體,男性在社會文化和意識形态的指導下維系着自我概念和行為的一緻性。傳統的女性氣質是肉體的、非理性的、溫柔的、感情型的、缺乏抽象思維的;傳統的男性氣質是野心勃勃的、陽剛的、冷靜的、理性的、注重抽象思維的。《河邊的錯誤》文本中經常提及的“在雲南立的三等功”,即為馬哲野心勃勃男性氣質的象征性符号。在以儒家為核心的傳統思想中,“建功立業”的價值觀念似乎與男性牢牢綁定在一起,深深镌刻在男性的基因裡,并世代相傳形成大衆潛意識。影片中的馬哲,着了魔似的詢問妻子與戰友是否記得自己在雲南所立的三等功,表面看有些吊詭,讓人捉摸不透,實際上是其野心勃勃、遠大抱負男性氣質的外化。不過直到最後,他也沒有找到在雲南立的三等功,内心的郁結遲遲得不到排解,便會糾纏着自己的思緒,進而阻礙前進的步伐,這種失意為勃勃野心奏響了四面楚歌,意味着其男性氣質的行将就木。盡管導演在結尾象征性地給予馬哲另一個三等功作為慰藉,但可以很明顯發現,馬哲眼中早已失去了曾經查案時的光芒,這種遲來的補償,對他男性氣質的恢複無濟于事,類似一種滅亡前的“回光返照”。馬哲之所以被“三等功”執念荼毒得如此深,或許是因為他早些年在雲南誤食菌子所造成的滞後的緻幻反應,甚至整部影片都是馬哲混亂夢境的一環。

如果說“三等功”對于男性氣質的塑造尚不明顯,那麼“香煙”則是将馬哲過剩的男性氣質赤裸裸地展現在觀衆眼前,然後狠狠地摔倒地上。縱觀中外文化,吸煙常被認為是男性氣質的标志之一。男人吸煙往往與自信、成熟和堅強的品質挂鈎,這與傳統的性别角色期望相符。在《河邊的錯誤》中屢次出現的吸煙場景,配合通篇使用16mm膠片拍攝,從視覺上呈現出一種粗砺朦胧的複古感,給畫面籠罩了一層煙霧缭繞的“Y世代”濾鏡,同時也為馬哲男性氣質的展露起到添磚加瓦的作用。夜晚追兇未果後,馬哲的理智氣質首次遭到現實的碰壁,他急需抽根煙使自己保持冷靜。但當馬哲躺在幺四婆婆家床上仰視天花闆的時候,吞雲吐霧的他碰巧發現了幺四婆婆與瘋子的秘密,并通過冷靜理性的模拟實驗得出瘋子的殺人動機。在煙霧的氤氲下,馬哲如同尋求真相的衛道士,于他來說這是一次男性氣質的恢複。不過現實的頻繁碰壁讓馬哲過剩的男性氣質每況愈下,精神狀态也從理智轉變成瘋癫。盡管他在餐館看到一旁壞笑的瘋子,卻也分辨不出現實還是幻想,索性繼續沉浸在香煙所編織的烏托邦中“自生自滅”。曾經清醒、理智、自信且富有進取心的男性氣質,也随着煙霧的消散化為烏有。結尾處家裡的飯桌上,馬哲罔顧妻子懷孕的事實,依然我行我素地抽煙,讓觀衆深感生理不适與心理困惑。雖然吸煙是具有強烈男性色彩的行為,此刻卻建立在傷害妻子的前提上,這種舉動不理智、不冷靜且對家庭不負責任,導演采用了更為極端的方式以展現馬哲男性氣質慘遭碰壁後的“回光返照”,加上一鏡到底的設計,适合觀衆進行長時間的審判與思考。

除去主角馬哲,電影中配角們所流露出的男性氣質同樣值得研究。這些與衆不同的特質雖在當今社會早已司空見慣,但放到上世紀末宣揚單一價值取向的時代,顯得足夠超前,甚至會被當成異類而遭到歧視。如果說馬哲代表的是傳統男性氣質的幻滅,那麼他們代表的即為超前男性氣質的夭折。打算一睹兇手芳容的男孩,最終慘死橋上,這是思想自由的夭折。當然男孩從未受到歧視,但當他向馬哲表露好奇心時卻被父親試圖阻止,從細微的舉動能感受出舊時代不允許好奇心作為一種特質(不分性别)存在的殘酷與狹隘。工廠詩人王宏,不敢公開與學生錢玲的地下戀情,結果慘死河邊,這是愛情自由的夭折。王宏之所以不敢公開戀情,一方面是因為出軌的理虧,更大的緣由在于自己的落魄與醜陋。千百年來,“男強女弱”“門當戶對”始終是大衆心裡對于婚戀觀念的刻闆印象,而它本質是男尊女卑的産物,王宏用生命控訴了這一病态的婚戀觀念,并透露着平等自由甚至“男卑女尊”的男性氣質。身患異裝癖的理發師許亮,最終因秘密被外界發現跳樓身亡,這是穿衣自由的夭折。許亮超前的性格特質,是陰柔、女性化的,但這種男性氣質并非懦弱與克制,相反,許亮最後用跳樓來飛蛾撲火地報複狹隘的世俗價值取向,也算是對如今逐漸多元的男性氣質的一場獻祭。

河邊的錯誤,也是時代的錯誤。影片中所展現的傳統與超前的男性氣質,都因舊時代狹隘的慣性走向滅亡,這些過剩的男性氣質仿佛一次次默契的“回光返照”,至少能在破碎前競相綻放出最美的花朵。不過由于故事本身荒誕離奇的特性,給結尾留下極大的解讀空間,所以直到影片落幕,觀衆也尚未從沉浸的觀影體驗中緩過神來,不斷推理與讨論案件動機與故事走向。由此可見,馬哲理智的男性氣質也蔓延到了第四堵牆,影院的觀衆如同cosplay了一回查案的協警“小謝”,使虛拟與現實構建出具有迷影色彩的良性互動,提高了觀衆的參與感和體驗感,更大程度地發揮電影的長尾效應。盡管當下對另類的男性氣質與價值取向仍欠缺足夠的包容,但可以通過這部電影來引起觀衆的共鳴和反思,産生一定的人文關懷,從而實現藝術價值與社會價值的有機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