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好幾年,借着真人版的機會重看了這部我如此喜愛的作品,有很多想說的話。

馴龍高手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它的結構相當工整且優秀,使得它成為了一個非常典型的文本範例。一方面,它通過小嗝嗝的形象表達對阿爾法男性中心主義的反叛,子一輩新的價值觀念挑戰父權且大獲全勝。但另一方面,故事完全局限在既有的權力架構之内,并沒有推翻這個框架,隻是以B取代了A。這仍然是一個男人與龍的故事,誰掌握了龍,誰就觸碰到了權力核心,成為上位者,改變的無非是從殺死龍到馴服龍。

我們可以關注下小嗝嗝與阿斯翠之間微妙的權力關系變化。在小嗝嗝掌握龍的習性并嶄露頭角之前,阿斯翠是小嗝嗝父親的縮影,有着與舊族長一緻的價值觀、自己的理想以及強烈的自尊心,在面對小嗝嗝時是絕對的主導者,飯桌前的對峙充滿了令人興奮的GB感。可是,這種權力關系随着小嗝嗝對龍的熟練掌控而發生變化,小嗝嗝一步步取得了主導權。這種變化在他們共騎夜煞的那一刻達到了巅峰,标志着小嗝嗝在面對阿斯翠時成為了徹底的主宰者,因為當小嗝嗝于龍背上俯視挂在崖壁上的阿斯翠那一瞬間,他甚至字面意義上,擁有對阿斯翠生殺予奪的權力。他們一起騎龍的場景被浪漫化了,那也是曾經的我最喜歡的一段情節,然而現在再看,卻感到一陣不由自主的寒意。在那個場景中,小嗝嗝表面駕馭的是龍,實際上同時駕馭了阿斯翠。在那之後,阿斯翠身上的鋒芒消失了,她變得無害,對小嗝嗝的權力毫無威脅,從舊族長的縮影,變為了新族長的附庸。他們兩個之間再也沒有飯桌對峙那種充滿張力的橋段,強吻之類看似強勢的表現,變成了無傷大雅的情趣,像小貓亮出它的爪子,即使小嗝嗝願意分享權力,教會所有人騎龍,也不會改變什麼,因為他永遠處于權力的頂尖,對龍最熟悉、騎龍最熟練,擁有最珍稀、最強大也最忠誠馴順的龍。說實話,我很希望小嗝嗝和阿斯翠的性别互換,這樣做雖然不能改變固有的二元對立結構,但可以最大程度地增強這個故事的反叛力量。

說完小嗝嗝和阿斯翠,再來說一下人與龍。第一部這個故事裡我最傷心最失望的一瞬間,就是當阿斯翠稱無牙是小嗝嗝的“寵物龍”時,他并沒有反駁或更正。這一點與本作名字當中的“train”一起,昭示了龍的地位,不管人與龍之間擁有多麼深厚的情誼,龍仍然是“寵物”,沒有完全被視作與人平等的物種,就好像人與龍和諧相處的表現是人騎在龍的背上那樣。這種不平等表現在方方面面,比如人是如此輕易就可以讓龍接受他們,騎在他們的背上。如果人之間有價值觀的矛盾和碰撞,對龍的接納要走過複雜的心路曆程,那麼憑什麼龍會不計較以往的仇恨,而放下對人類的懷疑和嫌隙呢?特别是片中表現出的龍,起碼就無牙來看,擁有與人類完全一緻的情感和認知能力的情況下。

除此之外,龍因為要給兇殘的暴君上供而被迫與人類為敵的模版,想必也十分令人眼熟,這正是幾百年來西方人對于東方人/土著/邊緣地區/“落後”文明的想象,被恐怖的獨裁者控制和蒙蔽的可憐羊群,等待着西方文明的解救。這種“救風塵”的幻想與真實情況無關,它完全剝奪了“被解救者”的主體性和自身力量,這也是我對第一部另一個遺憾的地方,最後居然是小嗝嗝和夜煞單打獨鬥,而非所有的龍們一起打敗了巨龍。同時,這種單方面的解救也不會讓被救者獲得真正的自由,而隻能獲得與施救者一廂情願的和諧共處,表現在作品中,就是通過為人類幹活而獲得食物,被人類馴養,卻不是自由地飛向遠方,去更廣闊的地方獲得取之不盡的食物。對于龍來說,不過是從一種較為殘酷的奴役,變成較為溫和的奴役罷了。

說到這裡感覺自己真是ruin the fun…….但是說了這麼多并不代表我不喜歡馴龍高手,相反我真的很喜歡它,它已經在傳統的框架内做到幾乎最好了(突破了這種框架的作品請看迷宮飯!)………說一千道一萬,我還是不受理性控制地深愛着我的小男孩與龍,沒法忘記小嗝嗝的手第一次撫上無牙的頭時我的感動,依然不接受第三部的處理方式(對)
我還是個俗人,沒有辦法懷疑小嗝嗝與無牙之間的情感和羁絆,哪怕那種情感可能是不平等的幻想、是裹着糖的毒藥。